如在心上 第5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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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她的臉色這樣蒼白, 就連搭在宮婢胳膊上的那只手都在微微發顫,就好像起身都要耗費極大的力氣。 高允從她的指尖看到了不平靜。 “皇后這是怎么了?” 他終于嗅到了滿屋子的血味和藥味, 擰著眉環顧屋子里侍奉的宮人。 “……皇后病了?!” 皇后病了卻沒有半個人來通知他,反而是憐妃宮里的人先來稟告他憐妃出了事,還是被韓皇后的宮人扣住了。 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 他就好像很少聽見關雎宮的消息。 起初他以為是韓皇后還在和他置氣, 畢竟他們除了是帝后之外,更是相互扶持多年的夫妻。 夫妻之間會有爭吵的時候,無可厚非。 可是他漸漸發現,事情好像并不是簡簡單單這樣。 韓皇后沒有和他爭吵,不但沒有爭吵,甚至連出現都少了。 她就好像是清晨的霧, 在晨曦照耀之下,很快就要離去,風流云散。 消失。 可怎么會呢? 在這深宮之中,院墻深深,她插翅難飛。 她又能去哪里? 韓皇后在皇帝的注視下慢慢跪拜在他身前。 “陛下,臣妾……”她話音剛落,就哽咽著垂下兩行清淚,“……臣妾有罪?!?/br> 憐妃還以為韓皇后搶先開口定然是要先告她一狀,卻不想韓皇后一開口卻是告罪,她的這一出讓憐妃都有些看不懂了。 只是不管她懂不懂,淚水總是能引起惻隱之心,更何況平素要強的人忽然落淚。 皇帝走前兩步,不顧禮節當著宮人的面想親手扶起皇后。 憐妃驚詫皇帝自然而然的動作,后脊生出了寒意。 她曾以為皇帝一定是對韓皇后越來越厭棄,可是到頭來卻不是這樣。 韓皇后一朝服軟,皇帝就表現出回心轉意,想要與韓皇后重歸于好。 那她之前的努力豈非都是一場笑話? 韓皇后卻并沒有順勢起身,而把手搭在皇帝臂膀上,是抗拒地往下壓。 她不想被皇帝扶起來,啜泣著慢慢道: “臣妾與陛下相識于式微,幸得尊長撮合,結發為夫妻,相伴數七年,也曾琴瑟和鳴,舉案齊眉,陛下潛龍騰天,不忘初心托以后位,臣妾主持后宮,卻一直未能衍嗣綿延……” 猶如流緒微夢,高允心里微微觸動。 他還記得。 曾經的他只是一個落魄皇子,生母生性懦弱,從不知爭寵奪勢,在偌大的后宮里就像一粒塵埃一樣不起眼。 連帶著他也像是個生父不詳的私生子,在后宮吃盡苦頭。 偶然一次機會,他在宮宴上窺見了一位站在云端之上的天之嬌女,比公主還要有尊榮,燦爛地像是冉冉東升的旭陽,笑顏仿佛都能灼眼。 他側身隱入轉角端柱后,目睹她與太子話別,翩然而去。 等所有人離去,他才敢走上前撿起被她長袖拂落的花,放在鼻端輕嗅。 從此他心底埋下了一粒種子,那是他奢望攀越的高峰。 想與那樣的女子站在一塊,成了他又卑微又執著的念想。 沒人知道他為此做了多大的努力,也是第一次他發現了自己的能力絕不亞于旁人,甚至連王太師都曾評價他為治世良才,亂世梟雄。 在皇兄的幫助之下,終于父皇也對他刮目相看。 他逐漸在一干皇子之中嶄露頭角。 可還不夠,遠遠不夠,這一些都不足以讓他滿足。 他把目光看向了東宮。 蟄伏的野心終于像是決堤的激流沖垮了所有的防線。 后來,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之內。 可是卻又不全然如他所愿。 尤其在看著韓皇后的時候,他總會憶起從前那些不能得償所愿的事。 曾經的一道光變成了現在的一根刺。 讓他想到自己曾經的卑微與卑劣,無助和渺小。 韓皇后是他想要跨越卻無法逾越的高峰。 她愛慕卻不臣服。 永遠不會讓他忘記曾經只能在人群之后看她與旁人語笑嫣然的心情。 在慕戀他之前,韓皇后是否也對太子動過心,他們猶如珠玉在前,讓他無能為力。 “陛下,都是臣妾愚昧,治宮不嚴……臣妾愧對陛下?!?/br> 韓皇后的話重新拉回了他的心緒,高允再次用力想把韓皇后攙起。 他聲音低啞,耐心勸慰:“地上寒涼,不要傷了身體?!?/br> 恰在此時,一旁的憐妃捂唇作嘔,聲響終于引起里皇帝的注意。 他猛然回頭,幾個嬤嬤在他的目光之下,瑟縮地往兩邊退后,讓出了被擋在她們身后的憐妃。 憐妃一身血污,楚楚可憐地朝他望來。 半碗湯藥潑了一地,淺色的氍毹被染出了藥汁的顏色。 “陛下、陛下,救救臣妾?!?/br> 高允擰眉。 韓皇后一向不屑對憐妃動手,這次憐妃卻弄成這幅模樣,讓他很意外。 憐妃膝行幾步,哭著伸手拉住皇帝垂下的氅衣,“陛下,臣妾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皇后jiejie,她要將來歷不明的藥灌給臣妾,臣妾……” “可有此事?”高允并不信。 “是,既然我不好過,也不想你好過?!表n皇后沖著憐妃微微一笑,一口承認了藥有問題。 皇帝微有怒容:“蓁兒你這是做什么?” “那你……你給我喝的是……”憐妃揪著衣襟。 韓皇后不是那種下手歹毒的人。 她不是一向清高,自詡自己是個品性高潔的貴女嗎? “從前我有什么你有什么,我嫁給陛下,你也嫁給陛下?!表n皇后轉眸,溫和的目光落在憐妃身上:“自然,我不能的事,你也不能?!?/br> 憐妃連連搖頭,口里喃喃道:“不一樣,我們不一樣……” 兩人啞謎一樣的對話讓皇帝心緒焦躁,“皇后你們到底在說什么?” 韓皇后掙脫了皇帝的手,后跪了一步,手交握在身前,微微昂首,漠然道:“臣妾無顏承蒙陛下厚愛?!?/br> 丹唇一張一合,幾乎在所有人措手不及之時扔下了一句震撼所有的人話。 “臣妾恐此生都不能誕下陛下的孩子?!?/br> 高允錯愕之下失態到連聲音都控制不住,驀然拔高聲音:“你說什么!” 意識到皇帝震怒,一直跪伏在地上的孟千秋忽然直起身插話:“回陛下,皇后娘娘常年血虛體弱,本就不容易有孕,今次草民在娘娘的湯藥之中還查出了一味血躁草,娘娘一連服用三日,今日更是險些血崩而亡?!?/br> “血躁草……” 高允心錯漏了一拍,心里沒有來的一慌,甚至他都沒空去想這個陌生冒出的青年是誰。 在皇宮里長大的人,對這些能傷人無形的草藥名稱并不陌生,即便是一再禁止,可總有人會千方百計地找來。 韓皇后宮里的人都被限于別院,唯有憐妃得了他的準許回去探親。 憐妃看見皇帝忽而朝她凝目看來,慌忙道:“陛下,皇后jiejie的藥都是太醫院配好的,從來都是由jiejie的心腹一手cao辦,臣妾冤枉,更不知道哪里得罪了jiejie,既知道是這樣陰損的藥居然也給臣妾飲下……嗚嗚嗚……” “是,我容不下你?!表n皇后直挺挺跪著,即便是一臉蒼白,可絲毫沒有畏懼退縮,仿佛有股無形的力量在支撐她這具病弱的身體。 她直言不諱的態度讓高允有些無措,她就像是突然要拋開了所有枷鎖,想要飛走一樣。 高允伸手抓住她的手腕,感受到單薄衣袖之下她尚在跳動的脈搏,他緊緊握著,絲毫顧不上這樣的力度會弄疼韓皇后。 憐妃扯著皇帝的衣服,害怕道:“陛下救救臣妾……” 皇后當著面說容不下她,這次是灌藥,下一次不知道會是什么手段,她像以往一樣委屈地祈求皇帝,希望能得到他的憐惜與庇護。 可是無論是皇帝還是皇后,誰也沒把她放在眼里。 韓皇后眼睫一顫,對高允道:“臣妾心胸狹隘,容不下陛下心里有別人?!?/br> “陛下喜愛憐妃,臣妾憎惡萬分,若臣妾還在宮中,陛下每憐愛一分,臣妾就要痛恨一分,假以時日,也不知道會做出何等可怕之事……” “所以——臣妾,不配母儀天下,再做陛下的皇后?!?/br> 話音落下,唯有憐妃驚呼了一聲。 四周寂靜地落針可聞。 一直沒能看清的事就忽然擺在了眼前。 以高允的聰明怎么會看不出,這一切是憐妃下的手,可背后卻是韓皇后自己做的局。 她要用這樣的方法——和他決裂。 又或者說,逼他。 她懂得他心底的齷蹉,知道他容不得人挑釁,她要用這樣的法子讓自己自由。 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