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一章 誅心亦是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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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熊天火之中,那猴子石像拄杖而立,一步不退。 火紅翻滾的天火中傳出令人窒息的炙熱,仿佛要燃盡一切。 然而那石像只是站在那里,擋住滾滾天火,一動不動,獨自承受著這一股無法言說的炙熱,仿佛噬心一般的燥熱。 痛苦。 全身傳來的痛苦,他渾然不覺。 因為他心中痛苦更甚。 自從當年那只猴子灰飛煙滅、魂飛魄散之后,他在這里化作石雕,鎮守花果山的這一處天地,已有百年。 他愛看洞口外的桃林,他愛看猴子猴孫,他愛那抹天邊的夕陽。 每當月光照著它的時候,他都會莫名其妙的想起那一襲紫衣,盡管他不知道那個身穿紫衣的女子是誰。 現在她就站在他面前。 他的雙眼透過無數烈焰火舌,在煉獄一般的炙熱之中,緊緊的盯著她。 是她??捎植皇撬?。 她為何要放火燒花果山?將花果山燒成了一片灰燼,如同地獄? 渾渾噩噩百年的石像不懂,他看向女子的兩眼之中滿是痛苦。 發自靈魂的痛苦。 那紫衣女子臉色淡然,只是猛地掐訣,佛光璀燦。 原本還帶著一絲黃色的火焰瞬間翻滾起來,溫度拔高,其內越發炙熱了不知多少倍。 那些火焰已經如同鮮血一般鮮紅刺目,仿佛粘稠無比,在那石像之上熊熊燃燒起來。 水簾洞門口的石壁都在這一股炙熱之下干裂脫落,塵土中,火焰中,那石像的表面終于也開始干裂碎開。 一片片碎石自石像表面脫落下來,在血紅的火焰之中化作飛灰。 碎石脫落,露出了石像內部,那個有些虛幻的身影。 一只全身火紅,散發火芒的猴子,如同火焰凝聚而生的一只猴子。 浴火而生。 他全身上下都是那些耀眼的火焰,似乎比那血紅的滾滾天火還要刺目。 在他身上的那些滾滾天火,雖然炙熱,可是與那些構成他身體的火焰相比,仿佛溫順得不能再溫順。 站在滾滾天火之中,那只猴子呆呆的一動不動,只是握著那根石棍的手不斷用力。 石棍上碎石脫落,脫落處散發著無比璀璨的光芒。 漆黑火焰,在那根石棍上如同巖漿一般流轉,其上碎片終于崩碎,石棍的真面目在那只火焰猴子手中終于再次展現在天地之間。 萬魔恨天棍。 自從那只猴子消失在了三千世界之中,便再也沒有人見過的恨天棍。 魔氣所化,煞氣滔天。 這一刻的恨天棍,在無盡的天火之中,釋放出漆黑如墨的滾滾魔氣,如同漆黑的熔巖一般,被那只火焰猴子握在手中。 火焰猴子仰天一吼,全身火焰席卷而出,朝著那些在他身上燃燒的滾滾天火撲去。 吼聲震天。 那仿佛無盡的天火,在這一股更為強大的火焰之下,瞬間消散,仿佛被那只火焰猴子吞噬入體一般。 那只火焰猴子身上已是沒有天火,但是他全身上下,皆是火焰,在空中不斷翻滾。 他與當年那只猴子一模一樣,除了身體盡皆虛幻,以那無盡魔火所筑。 身上沒了天火,但是那火焰猴子看向紫衣女子的兩眼之中,痛苦更甚。 但是他流不出淚,因為他本就是通體火焰。 他只是呆呆地用那一雙同樣是火焰所成的眼睛,看向那個紫衣女子。 始終平淡的紫衣女子神色中出現一抹復雜,隨后又恢復了一臉冰冷,低語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 “天魂……原來當初他始終沒能找到的天魂,就是你,就藏在這花果山中……” 佛光大盛,女子忽然笑了起來。 “可是,如今我已經成佛,六根清凈,單憑你又如何呢?哪怕他能回來,又能如何呢?” “如今你這虛幻之體,又能如何呢?” 女子雙手合十,低頭叩首。 那火焰猴子咧了咧嘴,仿佛想要大笑,可是卻又笑不出來,他又抬起頭,棍子猛地點地,想要仰天怒罵。 可是他也罵不出來,因為它本就是虛幻之體。 只有火焰燃燒的聲音,充斥在這水簾洞中。 他朝著那個紫衣女子顫抖著緩緩伸出手,仿佛想要憑著本能撫摸一下那個紫衣女子。 但是他的手僵在了空中。 或許因為他是虛幻之體,或許是因為怕手上火焰燒傷那個女子,或許……在他的本能之中,這個女子并不是記憶中的那個女子。 火焰猴子低頭看著地面,神色不定。 他忽然搞不清這個紫衣女子到底是誰了,他仿佛認識她,可是又仿佛不認識她。 他在這里渾渾噩噩了百年,沒有記憶,沒有過去。 但他總是本能的想起一個紫衣女子。 如今他終于見到了那個女子。 但是……眼前的這個紫衣女子,好像不是那個背對夕陽,笑顏如花的紫衣女子。 火焰猴子做了個嘆氣的動作,隨后他那始終顫抖的身子,終于平靜下來。 他拄著棍子,抬起頭來,透過已經沒有水簾的花果山的洞口,看向了曾經鳥語花香、遍是桃林的花果山。 如今已是一片灰燼,煙塵繚繞于上空,仿佛無數冤魂。 桃子桃花不再。 之前那些被燒死的猴子的嘶吼,仿佛又響了起來。 火焰猴子眼中閃過一絲茫然,隨后身子平靜無比的舉起了手中棍子,眼中閃過滔天恨意。 有一股瘋狂暴躁的殺意,瞬間自他體內涌出。 他兩眼之中火芒更甚,身上火焰熊熊翻滾,嘴巴微張,齜牙咆哮。 盡管沒有聲音,但是那火焰翻涌的劇烈聲音,已經比任何咆哮都要強烈。 咆哮聲中毫不掩飾那凌厲殺意和滔天恨意。 看著那只已經近乎瘋狂起來的火焰猴子,紫衣女子眉頭微皺,低首誦經。 誦經聲中,有無數的金色佛光自東方天地亮起,千丈佛光刺破蒼穹夜色,朝著這里直直刺來。 如流星掠空。 掠來的耀眼佛光之中,無數佛陀端坐,佛氣濃郁。 與那無數佛陀一同前來的,是一股強大到不可抵抗的壓力,就連其下的東海海面都在這股威壓之下翻滾起來,呈現出巨大空洞,仿佛被人生生按下。 傲來漁民激動萬分,紛紛跑到海邊,對著那刺破夜色如驕陽的無數佛光,對著那耀眼佛光中盤膝降世的無數佛徒,叩首乞求。 那些佛陀只是陰沉著臉,帶著無匹的佛光佛氣和陰沉殺機,朝著花果山齊齊掠來。 而此時,那只火焰猴子已經暴起。 如咆哮聲的火焰翻涌聲中,那只猴子身形如雷,在空中劃過一條火紅的軌跡,高高躍起,以一種最原始的姿態,手持恨天棍,朝著那正在低誦佛經的紫衣女子,狠狠砸下。 氣勢如虹,仿佛要砸碎這片天地。 ………… 西天靈山之巔,萬丈大佛盤膝而坐,冷眼看向東方天地。 他的座下,少了許多佛陀。那些佛陀都已經前往東勝神洲,奔著那花果山趕去。 因為那里出現了無匹的妖氣,一股百年不曾現世的妖氣。 因為歡喜佛誦經求助。 因為……那只猴子的天魂,出現了。 如來眼中滿是謹慎,還有一絲死死壓抑的狂喜。 “天魂……猴子,就算你還能回來,可你天魂一旦被我滅去,花果山被我滅去,紫霞被我渡化為佛?!?/br> “你心境必然破碎。你還憑什么跟我爭?你還拿什么跟我爭?你還為了什么跟我爭?” “到那時,只怕你會求著我渡你成佛?!?/br> 如來嘴角不經意的微微揚起,他兩眼縹緲的看向東方天地,緩緩嘆了口氣。 殺人很簡單。 當年如來殺了那只猴子,卻除不掉那個異數。 那個異數一直在爭。就如同揮之不去,殺之不除。 殺人很簡單。 誅心卻很難,比殺人難得多。 但是一旦誅心,那猴子就算是還能夠提起棍子,也不會再提起棍子了。 他還為了什么爭?還有什么能讓他為之爭? 誅心,比殺人有用多了。 誅心,亦是渡人。 所以佛不殺人,只渡人,渡凈人的凡心,渡凈人的七情六欲。 了卻凡塵,看透紅塵。 再也沒什么可爭的了,再也沒什么可以為之爭的了。 皈依我佛。 阿彌陀佛。 如來低語了一聲佛號,緩緩閉上了雙眼。 猴子,你還有什么? 不管你還有什么,我都會讓他們如花果山一般,蕩然無存,化為灰燼。 直到你六根清凈,四大皆空。 直到你一心向善,皈依我佛。 你不能斷去俗念,我來幫你斷去俗念。 我如此費心渡你成佛,你可感激本座? 如來低聲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