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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房間結構稍作判斷,林冬拖了兩把椅子,分別放到茶幾正中和朝臥室那邊的位置,自己坐到了阻隔通往臥室的那個位置上。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臥室的窗戶外面沒有防護網,如果真是到了萬念俱灰的程度,他怕付立新想不開出事兒。 然而事實證明,他大概是多慮了。付立新忙進忙出,端餐具拆打包盒倒酒點煙,自始至終都沒表現出丁點消沉的情緒?;蛘呤瞧綍r在單位里消沉的太久了,家中的隨意自如讓其看起來格外輕松。 rou香酒好,然而這頓飯林冬吃的是食不知味。另說他看今天方岳坤是打算豁出去了,喝酒吃rou抽煙,局長夫人制定的三大禁令違反個遍。一掃平日人前的局長威嚴,像許久未見的老友般,與付立新推心置腹的聊起自己的過去。早先林冬倒是知道他是打過對越自衛反擊戰的老兵,卻從未聽對方細說過那沉重的過往。眼瞧著悶酒一口接一口,他趕緊在桌底下悄悄踢了踢對方的鞋,擔心再這樣喝下去,正事還沒提人先醉沒了。 就跟沒感覺到林冬踢自己一樣,老頭兒又咂了口酒,回手一抹嘴,幽幽嘆道:“我入伍的時候才十七,班里我最小,班長班副都照顧我,危險的任務從不派我去……可我們是偵察班嘛,情報得我們去趟,必須是哪危險往哪鉆,哎呀眼瞧著班里的老兵們,出去,回來,少了一個,出去,回來,又少了一個,那心情,別提多不是滋味了……” 說著說著,老頭兒的眼眶紅了,鼻子一抽:“最慘的是我們班副,踩反步兵雷上了,下半身炸的血rou模糊,可還有口氣吊著,那幫畜生抓著他就往他身上放螞蝗,挖他眼珠子,拷問他情報?!毖栏诲e,方岳坤目露兇光,“這是抓著他們的人后,他們自己說的,我們班的人當時就瘋了,齊刷刷端起了槍,就一個念頭——管你媽的什么紀律,你們丫的這么折磨我們的人,我們特么憑什么讓你們活著?” 付立新聞言微微垂下眼,隨后仰頭將手里的半杯白酒一飲而盡。那雙原本毫無情緒的眼霎時被酒精燙紅,眉頭擰起,整個人的狀態rou眼可見的緊繃起來。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林冬置于桌面的手微微屈起,警惕接下來可能發生的情況。 “然后呢?”他聽付立新問。 “然后班長從我手里把槍搶過去,給那幾個越南兵全突突了?!狈皆览ら]眼皺眉,面上凝起苦澀的無奈,濁淚順著眼角滑落,“完事兒把槍一扔,讓我們去報告排長,一己擔下所有罪責……后來班長被判死刑,是團長親自執行的槍決,開槍之前他跟我們說‘今天斃你們的班長不是因為他該死,而是因為軍法如山,你們這些兔崽子睜大眼好好看著,他到死都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說完,朝著我們班長扣動了扳機——” 他忽然睜開眼,抬手比出槍的形狀,朝著自己的正前方——砰!那枚射出槍膛的子彈穿透時空,重重打在了付立新的心上。 “咚”的一聲,玻璃杯頓到桌上,讓林冬的心忽悠一下提到嗓子眼。 突然,付立新站起身:“你們先吃,我去拿個東西?!?/br> 說完他朝臥室走去,林冬想跟著進去,但被方岳坤一把抓住了手腕。四目相對,方岳坤沖他搖搖頭,示意他不必緊張。比起林冬他們這些年紀輕輕卻能獨挑大梁的后浪,他更了解身為前浪的付立新他們有著怎樣的堅忍與自負。 很快,付立新返回到客廳里,手里拿著一款老式的智能手機,還有一支錄音筆。那款手機看起來起碼有十多個年頭了,外殼陳舊磨損,卻依然能通電開機。他打開手機,調出一張照片,隨后調轉機身,遞向方岳坤。 接過手機,方岳坤看了看那張照片,轉手遞給林冬。是一張拍攝于公交車上拍的照片,人很多,很擁擠,猛一看毫無引人矚目的地方。多年前的智能手機拍攝像素低,放大了就糊了,一堆人擠在一張照片里,只能勉強分辨出男女。 “這張照片是從一個陌生人的手機上發來的,起先我并沒有注意,以為是發錯了,而且那個時候嘉逸剛剛出事,我也沒心思去理?!备读⑿曼c了支煙,低頭抽著,“后來有個大半年了吧,我跟家休假,每天閑的胡思亂想,突然想起這張照片來了,就聯系了一下發照片的人,人家告訴我,這照片是一小男孩在公交車上借她的手機發的,說,爸爸是警察,在外面抓壞人,他有個線索要向……向爸爸匯報……” 言語間淚珠懸空砸下,付立新弓身埋頭,指間的煙霧隨著周身的顫抖盤曲而散。 — “我以為是小孩子的惡作劇,本來沒想理,但是他一直求我,我就幫他拍了一張發過去?!?/br> 錄音筆里清晰的傳出當事人的陳述,一個年輕女人的聲音代替了付立新的泣不成聲。 “然后他又問我能不能把手機給他讓他發條信息,告訴對方是誰發的照片,我沒給,讓他告訴我名字我替他發,因為那會電視里老說車上發生手機盜竊搶奪的案子,結果沒等他告訴我名字,車到站他就突然急匆匆下車了……第二天上班和同事聊起,他們都說還好我沒把手機給他,不然很可能被搶走?!?/br> 隨即是一聲滿含歉意的嘆息:“對不起啊,我要當時知道他真是警察的孩子,我肯定會幫他報警的?!?/br> 然而這遲來的歉意和悔恨,卻救不回在父親的言傳身教下慧眼識jian的付嘉逸。于照片里眾多模糊的人臉中,林冬勉強辨認出了抱著孩子的石品文。付嘉逸肯定不會認識石品文,但是他聽爸爸講過拐騙小孩的人販子會有什么樣反常的舉動,他當時一定是看出了什么,卻不能肯定對方就是個人販子,只得向鄰近的乘客求助,給付立新發去一張照片,起碼留存個證據。而他之所以會突然下車,根據后來付立新的走訪調查,應該是因為石品文下車了,付嘉逸想跟著他,看他把孩子抱到哪去。越跟越遠,一直跟到了關山水庫,然而付嘉逸畢竟不是專業的偵查員,終歸是被石品文發現了身后有個小尾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