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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想做小孩子了,我想變回大人。我想回到現在。 其實現在我過得并不好,我畢業院校一般,工作也一般,哪怕是這么一般的工作我也干不下去了,現在我待業在家,沒存下多少錢,還可恥地消耗著mama留下的財產,而mama留下的也不多,我總得前進,總得找到自己的路。 大哥像我這么大的時候也過得不好,而且比我更不好,那時mama已經離開很久了,大哥也沒上什么好學校,也沒什么好工作,還要照顧我這個累贅。 但是現在他一切都好了,生活好起來了,有了很多朋友,安居樂業,也許將來還會成家。他不再是流離于世的孤單小孩,他一定能很快找到歸宿。 我忽然產生了疑惑,大哥害怕變成他爸爸那樣……他為什么會擔心這件事呢?他有可能變成那樣嗎? 是每個人都會變得像自己的同性親屬嗎?難道有這種既定的道理嗎? 我的記憶中從沒有親生父親,與我最親近的成年男性就是大哥了。當我還是少年時,如果我得知自己會變成大哥那樣的人,我肯定不會難過,更不會害怕,我會覺得那是理所當然的事。 可是如果我像大哥,大哥又像大哥的父親,這不奇怪嗎?那我豈不是也像大哥的父親? 腦子中有什么在微微閃爍,我抓住了那小小的光線。 我意識到,剛才那種想法錯得離譜,大哥是絕對不會像他父親一樣的,我也不會與一個陌生人相像。正確的答案是,我和大哥都像mama。 mama的判斷才是對的。大哥的父親不正確。他認為大哥不是他的孩子,mama認為孩子就是自己的孩子,那么顯然就是。 我忽然發現,縫紉機的聲音一直沒有再響起。 mama站了起來。我看不清她的表情,因為我太小了,她太高了。 她走到哥哥身邊。雖然我看不見,卻知道她正在哥哥身邊。 mama抱起哥哥。哥哥已經是少年人了,不知mama怎么會有這么大力氣。mama抱著哥哥的時候,我看不見哥哥,只能看見mama飄飄的白色衣裙,像泡沫一樣,從房間的這一頭流到那一頭。 我不會說話,也不會寫字,也不會叫mama,所以我沒法做任何事。 我想看看縫紉機上面有什么,想看看mama在制作什么東西,但我看不到。 我能看到房間里的一切,看不見的有三件事物,一是縫紉機的平臺上面,二是mama的臉,三是哥哥。 我一直在等待縫紉機的聲音再次響起,那聲音真的很好聽,能帶給我安全感。但它一直安安靜靜的。 我想過去踩踏板,還沒踩到,一段尖銳的音樂刺進了我的腦子。 是手機鈴聲。 我醒了。 現在是下午了,長途車已經開進了A市,還有兩站就到總站。 我掏出手機,看來電號碼,應該是醫院那邊打來的電話。接通電話,也不知道對面具體是誰,反正統一稱呼“醫生”就是了。 醫生問我方不方便去醫院一趟,我說這就到。 她我沒和我說具體是什么事,我也沒問,還能是什么,肯定是大哥的病情又有變故。 這次他又會看不見什么呢? ==================================== 到了醫院之后,我見到了上次那個神經科的醫生,還有一開始和我接觸的女警。 女警已經辦完了要辦的事,正好要走,就順便和我說了幾句話。 她不是來找我的,據說已經沒什么可找我的事了。她今天來醫院,是因為之前搜尋到了一些遇難者的衣物,她和同事照例要來問我大哥一些情況。他們也知道多半問不出什么,我大哥根本沒法與他們溝通,但該來還是得來一趟。 告別了女警,醫生沒讓我去病房,而是帶我到辦公室去談。外科醫生也在,看來是專門等著我呢。 大哥好像沒有“看不見”什么新的東西,至少他自己沒提。他的眼皮仍然被皮膚膠帶貼著,因為他一旦張開眼就不會自行閉上。 醫生們大概的意思是,大哥的身體狀況恢復得不錯,也能下地走路,按說完全可以出院了。之前他們一直留著他住院,一方面是便于警方調查,另一方面也是為了給他盡量多做檢查,好排除除了外傷以外的其他病因。 現在能查的都查過了,沒什么進展。他們認為,我大哥當然需要繼續治療,但他更需要的是精神衛生類醫療機構,他們醫院不是這方面的???,已經愛莫能助了。 也就是讓我接大哥出院的意思吧。也行。我表示同意后,醫生主動提出可以幫我們聯系這類醫院,看看能不能直接讓對方派車來接病人轉院。 我問他們:“還需要救護車接嗎?我哥不是已經能下地走路了嗎?” “是能下地,”醫生說,“但我估計你一個人弄不了他,兩個醫院對接這樣安全點。如果他們不能派車,我建議你打個120,可以幫你們轉運病人?!?/br> 我不太明白現在是什么情況,就說先去看看大哥,之后再看是怎么安排。醫生同意了。 走出醫生辦公室,來到住院區,我發現大哥沒在病房,而是在走廊盡頭的窗戶前站著。 L形拐角旁就是護士站,護士都在盯著他,一言不發。 我走到大哥身邊,還未開口,他就轉頭看向我。 說是“看”也不對,因為大哥的眼睛還是閉著的。他對我微笑,那笑容令我想起了之前夢里的mama。如果擋住上半張臉,擋住發型,大哥的鼻子以下比較像mama,特別是笑起來嘴巴的弧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