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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到邵文博的第一眼,給人的感覺是干凈。 他的眼神是干凈的,里面無悲無喜,身上的衣服是干凈的,即便穿著囚服,它的主人也會把上面的每一寸褶皺撫平。 邵文博很瘦,五官輪廓鋒利俊美,是一朵花才開始盛放的年紀,青澀中又帶著幾分稠麗。倘若身處校園,該會是很多女生暗戀的對象。 如今他坐在這間冰冷的屋子里,也不見半分遺憾,仿佛收押所或教室,二者沒有任何區別。 邢夜生出幾分好奇,隔著玻璃,他朝對面的少年笑了笑,眼神溫和無害,像朋友間聊天那樣問道,“你叫邵文博?” 對方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復又垂下,盯著地面的一點發呆。 邢夜還沒遇到過搞不定的犯人,刻意跟邵文博拉近了一點距離,面上沒有半分不耐,像一位鄰家哥哥那樣看著他,“我們聊聊?!?/br> 明明他還如此年輕,卻像一個老舊的機器,過了好一陣才指著自己的嗓子搖了搖頭。 邵文博的五指指節寬大粗糙,和精致的五官格格不入。接觸到邢夜的目光后,驚到似的迅速縮了起來。 他是個啞巴,邢夜這樣想,被名利場浸.yin已久的心產生了一絲不該有的波動,或者說是憐憫。 邢夜兩手空空的回去,整理資料時,眼前卻總是難以控制的浮現少年雌雄莫辨的臉,吸引著他去發掘當年的真相。 邵文博是一個活在邢夜回憶里的角色,他們只短暫地見過兩面,對他的影響卻又無處不在。 姚岳山是在給陸珩第二次機會。 裴行之身側的手緊了緊,心中一時間掠過百種念頭,當他在陸珩身前站定時,無論是神態還是動作,已經變成了邢夜。 這是陸珩第一次直面裴行之的演技,對方氣質轉瞬間有了變化,嘴角掛著的是屬于邢夜的自信而又自負的笑容。 坦白說,很耀眼,沒有人能把視線從這樣的他身上移開。 裴行之隨手拖過張椅子在陸珩面前坐下,眼底的復雜被表面的輕浮盡數遮掩,看了一會兒比上次見似乎更瘦了的人,輕聲道,“你明明有更好的選擇?!?/br> 何必走到今天這步。 他家境優渥,從未吃過苦,不懂人處在絕境里的掙扎絕望,也不懂恨到極致會讓人心靈扭曲。 邢夜剛剛結束對邵文博的調查,自認為理清了他人不愿接手的原因。 陸珩很快反應過來這是哪一場戲份,看著裴行之的眼睛,腦海中自然而然地浮現出劇本里描繪的場景。 此時的邵文博已經心存死志,他沒有任何可以惦念的親人,大仇得報,即便很多人告訴他,由于未成年和事發有因的緣故網開一面,也找不到活下去的意義。 但他隱藏的很好。 眼前知曉他全部過去的男人是他幻想中長大后的樣子,邵文博見到他,眼神先微微亮了下,這絲亮光如流星般短暫,被荒蕪死寂淹沒,最終無處可尋。 邵文博從前成績名列前茅,有人說他成長后將會是下一個高端罪犯,堅持成年后將他立即處刑。 他知道自己罪無可恕,也不想繼續給別人帶來麻煩。 邵文博盯著他,微微揚起唇角,整個人變得鮮活起來。 邢夜敏銳察覺到一絲古怪,正如一個行將就木的人忽然容光煥發,人們非但不會高興,反而感到揪心, 他正欲說些什么,卻見邵文博用手劃出一串動作。 邢夜不懂手語,身體不自覺前傾,背部緊繃,隱隱感到緊張,“你想說什么?” 邵文博搖了搖頭,片刻后站了起來,轉身離開。 姚岳山觀摩全程,此時終于喊了聲“咔?!?/br> 一旁的副導演問道,“陸珩學過手語?” 陸珩神情坦然,如實回答:“來的路上找了專業的視頻看,只會這一句話?!?/br> 他的動作并不十分準確,但邵文博的生活中沒有任何系統學習手語課程的條件,全靠毅力自學,倒也貼合人設。 姚岳山這才滿意的點頭。 一個人態度認真與否他一看便知,盡管陸珩演技青澀,只要他保持這份勤勉的態度,不愁沒有出頭之日。 初學者大多是沉浸式演技,把自己當成角色本身代入,得到肯定,陸珩仍沒從剛剛壓抑的情緒中抽離。 直到胳膊被人輕輕拍了拍,他才陡然回神。 姚岳山一樂,轉瞬又嚴肅起來,“我丑話說在前面,來了這里,就不要懼怕吃苦?!?/br> 陸珩點頭,“謝謝姚導?!?/br> 終于找到符合心意的人選,姚岳山松了口氣,嘴角的火泡瞧著心酸又滑稽,使得那張刻板的面孔裂開一絲縫隙, “趁他們沒下班,先帶陸珩把劇照拍了?!?/br> 一直插不進話的編劇立刻站起來,搶走場務的活,“我帶他去!” 邵文博的年紀與陸珩相仿,身形卻差了些許,姚導建議他從今日起控制飲食,刻意減輕些體重。 拍攝的幾張劇照分別代表了邵文博人生的三個時期。 少年邵文博身穿校服,如一株茁壯生長的小樹苗,笑容羞澀靦腆,帶著對未來生活的期盼,他敢拼,因為有無限可能。 母親去世后,邵文博面容鋒利不少,看向他人的眼里帶著防備。 化妝師在陸珩臉頰及顴骨兩側掃下陰影,使他整個人如一把筆直剛硬的劍,面對命運的審判孤注一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