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4頁
陸澂慌忙握住陸元恒的手腕,疾速注入真氣,卻如石沉大海、再無回應。 倉皇的視線落在案上攤開的帛書上,朱筆寫下的字跡尚未干涸,在銅燈光影下映出點點斑駁: “今逐長子澂出陸氏族譜,與其絕斷父子之名、之責、之義,永生永世,再無牽連?!?/br> 屋外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張隱銳帶著幾名親衛匆匆推門而入,奔了進來。 他提審梅姑的時候,聽下屬來稟,說陸元恒去了書房。張隱銳明白主上此時定是有話想對兒子說,不敢打擾,倒是想著將阮氏帶出來,同梅姑一起審訊解蠱之事。 但阮氏到底是貴妃,張隱銳不好硬闖臥房將其帶出,先是在外面請了幾次、不見回音,再派婢女入內察看,卻聽得進屋的婢女一聲驚叫,連忙沖進內廂,見阮氏臥于榻上,儼然已經死去。 母蠱既亡,那身懷子蠱的陸元恒…… 張隱銳帶人狂奔至書房,抬眼便瞧見了令人心膽俱寒的一幕。 “主公!” 惶亂之下,張隱銳喊出了昔日軍營中的稱呼,撲倒在案前。 那個曾經叱咤風云,改寫了中原歷史和無數人命運的一代梟雄,靠在兒子懷中,永遠地垂下了頭顱。 * 數日后,陸元恒暴斃的消息,傳到了江原城的齊軍大營。 阿渺匆匆去見蕭劭,恰好遇見尉遲堅等幾名將領前來述職。 主位之上,蕭劭默然讀完密函,抬起頭來,對眾人道: “淮南郡侯傳信來說,十日后,他會親自率領玄武營的將領與精兵三萬人,北上呈遞降表?!?/br> 阿渺難抑心情,湊近蕭劭身邊:“我能……看看他的信嗎?” 蕭劭將密函遞給了阿渺。 帳中風閭城出身的諸將,見狀俱有些心情復雜。 護國長公主與淮南郡侯結有私情的傳聞,如今早已不是什么秘密??蓪τ谶@些曾看著安思遠長大的北疆將領而言,這絕不是什么令人愉悅的喜訊。 婁顯倫出言道:“這會不會是陸澂的什么詭計?帶著那么多兵馬北上,萬一來個突襲,豈不是打得我們措手不及?” 其余諸人,也有相似的擔心。 阿渺從陸澂的信上抬起眼,想要出言辯護,又擔心火上澆油,強忍住話頭,側目去看蕭劭。 蕭劭看了眼阿渺,緩緩開口:“陸澂南下招降,是奉了朕的旨意,朕相信他并無背叛之心?!?/br> 阿渺心緒稍松,想了想,也諫言道:“玄武營的兵馬從前跟我們屢次交戰,要是大家忌諱的話,可以讓他們分批北上,且不用直接來江原城,先遞了降表、交接了兵權,再論安置不遲?!?/br> 她體會到五哥在這件事上力挺陸澂的好意,反過來也不想讓他為難,而且上次陸澂沒能攔下刺客、讓五哥受了傷,如今被旁人猜忌也是情有可原,她愿意在這種時候適當讓步,盡快平息爭執與矛盾。 帳中諸將聞言,也再想不出什么反駁的理由,再繼續攻訐擔憂下去,倒顯得自己忒沒有士氣了。 蕭劭思忖片刻,傳下旨意,讓陸澂先領降將與一萬精兵前往霰陽關,自己攜護國長公主于七日后,親自去關前受領降表。之后隨行兵將便可直接入關南下,收復南疆各地的管轄權。 眾人議過幾樁細則,各自領命告退而去,最后留下阿渺一人在蕭劭案側,跪坐到軟墊上,提筆給陸澂寫信。 她迅速寫了幾段話,又似覺得不妥,蘸墨涂抹兩筆,最后索性將信紙揉成一團,咬著筆桿思考措辭,重新再開頭。 蕭劭翻著手中的奏疏,目光卻不知落在了何處,半晌,低聲緩緩道:“旨意我已經讓承旨官去擬了?!?/br> “我知道?!?/br> 阿渺垂首應了聲,專注地寫著信,“我就想自己也寫封信給他,剛好一起送過去……” 她寫了幾行,又覺不好,再次揉了重寫,禁不住有些氣餒地長嘆了一聲:“我小時候為什么就沒好好練過字呢?字寫得難看,措辭也措不來……” 陸元恒畢竟是陸澂的父親,如今突然身故,想必陸澂心里不會好受。但兩家之間的仇怨那么復雜,自己怎么寫才能既不顯得沒立場、又能恰如其分地表達安慰呢? 阿渺咬完了筆桿、又咬起嘴角,鼓著臉頰,糾結默然。 關鍵這種事情還不能找哥哥幫忙,她抬眼看向低頭翻看奏疏的蕭劭。陸元恒死了,哥哥大概是全天下最高興的人吧? 蕭劭像是感受到了阿渺的目光,側首回望而來,墨眸深邃,“你以前給我寫信,也這般糾結過嗎?” “那怎么會?” 阿渺不好意思起來,垂了眼,“哥哥又不會嫌我寫得不好……”清了下喉嚨,聲音有些低微含糊:“那個……我也不是說他會嫌我寫得不好,他要是敢嫌我,我就……” 就…… 一時也想不到什么懲罰陸澂的法子,腦海里倒突然冒出上回咬人家嘴唇的一幕,忍不住騰地一下燙紅了臉。 蕭劭將阿渺的神情盡收眼底,良久沉寂。 隔得半晌,勉力笑了笑,道:“那你就隨便寫吧。寫好了,讓侍衛送去給承旨官?!?/br> 他緩緩站起身,走到帳口,對親衛交代了幾句。 帳外此時已是入夜,夜幕幽藍、營火星點,印著大齊皇族徽記的旌旗,在晚風中張揚招展著,發出獵獵的聲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