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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賀洗塵[快穿]在線閱讀 - 分卷(80)

分卷(80)

    這場仿佛沒有盡頭的雪終于還是緩緩停了。王陵神色淡漠地目送賀洗塵的背影逐漸遠去,恍惚間似乎聽見冰冷的空氣中傳來一句話。

    他說,再見。

    第85章 君且去 ㈠

    君長思, 六十五歲那年老伴去世,得了精神分裂癥他自以為的精神分裂癥。

    【今天配藍色領帶?銀色的!銀色的好看!】腦子里忽然出現一個聲音嚷嚷著。

    君長思手一頓, 將藍色領帶放下,拿起銀色領帶打了個漂亮的結:胡里花哨的!哼,哪里好看了?鏡子里的老頭清癯高瘦,黑色西裝, 白襯衫,銀領帶,一本正經。

    【哈哈,我逗你玩的!】腦海里那個人好像老鼠偷吃了蜜糖似的賊兮兮地笑起來。

    君長思早就習慣他時不時的揶揄調侃, 用黑木硬梳仔仔細細將灰白的頭發往后梳成大背頭, 酷得沒朋友。

    這個就是他的精神分裂癥, 雖然腦海里那個自稱賀洗塵的家伙老是強調他不是副人格, 只是糊里糊涂的游魂野鬼而已。普通人要是聽到這恐怕要嚇一跳,但君長思老爺子腐書網,根正苗紅, 堅決追隨黨追隨國家的指導方針,從不迷信。

    賀洗塵表示十分敬佩并且建議他去看心理醫生, 好把精神分裂癥治好。奈何君長思脾氣古怪, 聽他這樣一說, 反而不去了。

    長安哪。君長思執拗地叫賀洗塵這個名字。

    【在嘞, 怎么了?】賀洗塵起初還會辯駁兩句, 后來也就算了, 他這樣叫, 他就這樣應。

    君長思敲了敲孫子的房門,然后淘米煮粥,一邊說:麻煩你以后唱歌的時候悠著點,盡跑調,我聽了睡不著。

    賀洗塵不樂意了:【哦豁!我哄元兒睡覺呢,你什么沒做還和我抱怨?下次元兒睡不著你自己搞定!】

    這個不是你唱歌難聽的理由。君長思插上電飯鍋的電源,不以為然地嘲笑道。

    兩人還要繼續拌嘴,君自安已經刷牙洗臉好從房間里出來。上白下黑的校服,清爽的寸頭,眉清目秀,十五歲的年紀本該是意氣張揚的時候,可君自安卻一股子沉靜游離。

    他看了眼擦手的君長思,垂眸輕聲叫道:爺爺。

    嗯。君長思一向不茍言笑,只是慈愛地摸了摸他的腦袋,說,穿鞋,買你喜歡的瘦rou包去。

    君自安元日出生,小名元兒,五歲的時候查出是高功能孤獨癥患者,在康復中心治療五年后,爹媽生了二胎。那個時候老頭子痛失發妻,還要打起精神照顧君自安,好巧不巧的,賀洗塵在他體內蘇醒過來。

    時至今日,也有五年了。一老一少一魂,住在小公寓里,君長思的退休金加上君自安爹媽的撫養費,小日子過得還挺滋潤,連君自安的病情都有所好轉。

    【不倦,我要吃菜包子?!坎痪胧蔷L思的表字,賀洗塵透過他的眼睛看著那一籠屜白白胖胖冒著白氣的包子,忍不住說道,【等一下讓我嘗一口?!?/br>
    君長思心里笑他嘴饞,買了四個包子帶著安安靜靜的君自安回到家,電飯鍋里的粥已經煮好。

    【得得得,給你吃?!烤L思對這個外來的靈魂體好像有三分的嫌棄加十二分的寵溺,雖然嘴上不饒人,但賀洗塵要求的,他幾乎沒有拒絕。

    賀洗塵只覺得一恍,靈魂體輕飄飄、空蕩蕩、踩不著地的虛感霎時一重,他便主導了身體的控制權,干癟枯槁、滿是皺紋的手背上青筋凸起,隨心而動。賀洗塵不著痕跡地從消毒柜中拿出素花碗盛粥,一邊問:元兒,你要稠一點還是稀一點?

    啃包子的君自安訥訥地抬起頭,遲疑地看了眼廚房里的背影:小爺?這小孩的情緒識別能力不高,卻奇異地輕而易舉分辨出他們兩人。

    哎喲喲,知道我是小爺呢?賀洗塵頂著君長思那張嚴肅的老臉,轉頭笑嘻嘻地咬了一口菜包子,卻顯出一絲和藹,趕緊吃飯,吃完送你上學。

    君自安嗯了一聲,垂下眼皮,又抬起眼睛慢吞吞問道:小爺要去給尤自若開家長會?

    【剛才不問我?反而來問你?嘖!】君長思不爽地嘟囔了一句。

    賀洗塵心里偷笑,說道:你尤叔尤嬸出差,家里頭沒人,才叫不倦你爺爺幫個忙。他慢條斯理喝下一碗粥,老人家身子骨弱,他可不敢胡亂折騰,細致的模樣連君長思都看不下去。

    墻上的石英表走到七點半,賀洗塵跨上粉紅色的小綿羊摩托車,后座載著小朋友輕穩地穿過菜市場和公園,校門口前的林蔭道栽滿木棉樹,樹枝上的葉子掉光,開滿紅艷的木棉花。

    君自安抱緊老人的腰,瘦巴巴的小臉依偎著他的后背,聽賀洗塵漫無天際地侃大山。

    元兒,你老實告訴小爺,小爺唱歌難聽嗎?他顯然對君長思的評價耿耿于懷。

    君自安抿緊唇:難聽。

    賀洗塵聽見君長思冷冷的嘲笑,不由得擠出一個難看的神情:其實小爺唱歌可好聽了,什么江南小調,什么漠北歌謠,都能來上那么一兩句??上?,沒攤上一副好喉嚨你聽聽你爺爺的破銅鑼嗓子,能唱什么好聽的歌?

    他振振有詞地甩鍋,君長思不屑地冷哼一聲,小朋友的嘴角卻忍不住彎起一個細微的弧度:爺爺很好。

    君自安十歲的時候話還說不利索,所幸攤上兩個好爺爺。君長思不是多話的人,只能勞賀洗塵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為這個小孩孤獨的世界帶去聲音。于君自安而言,君長思是負傷累累依舊披荊斬棘的勇士;而賀洗塵,是沉睡于寶石堆上的黑龍,是國王、王子和騎士都懼怕的偉大的龍。

    但唱歌還是不好聽。

    元兒咱不能在強權面前低頭,要勇于挑戰權威!偉大的龍賀洗塵恨聲道。

    初中部距離公寓樓只有兩條街的距離,不遠,賀洗塵站在校門口和一步三回頭的君自安揮揮手,直到看不見了才騎上小綿羊,往高中部駛去。

    高中部和初中部的校門一個南一個北,賀洗塵穿過上學的人潮,把小綿羊停在一眾寶馬奔馳中間,整理好西裝,問君長思:【你來還是我來?】

    君長思打了個哈欠:【昨晚被你吵得睡不著,現在有點困了,家長會有什么好聽的?自家孩子的德行還不知道?你來?!?/br>
    君自安這一輩都是「自」字輩,自安,自如,自在看名字就知道尤自若和他們家頗有淵源。老一輩當年在村子里是一起放牛割草的交情,尤自若出生,還是請君長思這個文化人起的名。后來尤家搬到縣城,兩家人的關系逐漸疏遠。如果不是為了君自安,君長思可能會直接老死在鄉下。五年前他戴著老花鏡、揣著一大筆錢在網上找公寓,陰差陽錯,竟然又和尤家成了對門。說是自家孩子也沒錯,尤自若那小子考試掛科的時候,總會跑到君家避風頭。

    *

    學校里的噴泉中間立著一尊白色的女神雕像,裙擺落水,手捧書卷,低眉頷首,姿態文靜嫻雅。噴泉旁坐著一個金發藍眼、白皙俊美的高中生,他手里捏著一張成績單,百無聊賴地晃蕩著雙腳,看起來就一養尊處優的小王子。

    小王子愁眉苦臉的,似乎遇到什么難辦事。人來人往忍不住投去關注的目光,卻見小王子眼睛一亮,撒丫子跑向校門口,一邊跑還一邊嚎:老頭子,你咋才來呢?十分地道的家鄉口音,甭提多出戲了。

    賀洗塵沒好氣地揉亂他的金毛,同樣用純正的家鄉話說道:家長會不是八點半么?我還算早的!

    尤自若扒拉了兩下自己的頭發,傻兮兮笑道:那我在等你嘛。這小孩和沉默寡言的君自安完全不同,撒嬌賣俏一點兒不害羞,嚯!老頭子你今天真帥!

    少給我來這套!你說說你是不是又考砸了?賀洗塵沒有被他的諂媚蒙混過去,你爸上次找我喝酒可和我一大通抱怨。

    尤自若哥倆好一樣摟上賀洗塵的肩膀,偷偷摸摸把成績單塞進口袋里:哪有的事?還進步了呢!

    哦?賀洗塵狐疑地微揚起頭看他。小孩子長得快,前兩年還比他矮半個頭,今年就已經比他高了。

    那是!尤自若把胸膛拍個砰砰響,你就等著老師夸吧!

    *

    尤爺爺,你看自若的成績單,其他科也還行,就英語這科沒及格。班主任語重心長地對賀洗塵說道,還有就是,他的字也不好看。希望尤爺爺能配合學校的工作,多多督促自若同學關于這方面的練習。

    尤家老大娶了個烏克蘭洋媳婦,但好像基因加成都加在個子上,愣是把英語這一項忽略過去。怎么說也混了一半外國血統,念起英語比個三年級的小學生還要磕磕碰碰。

    賀洗塵只能點頭,眼睛瞥向窗內一臉求饒討好的尤自若,呵呵一笑。

    【不倦,等一下你來?】

    【嗯,長安你太好說話了,我來?!烤L思的話語里隱忍了深深的怒意。

    賀洗塵默默地為尤自若祈禱,面帶微笑,和班主任禮貌告別,沒走兩步,忽然被人撞了下手臂。

    對不起。紅毛少女冷淡的小臉上滿是不耐煩,卻強壓住性子停下腳步問道,您沒事吧?

    賀洗塵看了眼她的發旋,溫和地搖頭說道:沒事。

    *

    高中部開完家長會后放了半天假,小綿羊緩緩行駛在林蔭道上,開車的尤自若耷拉著眉毛聽君長思的教訓,心里嘟囔著老頭子真是捉摸不透,一會兒慈眉善目一會兒又冷漠無情的,比他老娘還變化多端。

    英語我不強求,那玩意兒學不會就學不會。但你的字后座的君長思聲音低沉,沒再繼續往下說,尤自若卻打了個抖。

    看來我教你的硬筆書法都白教了。當然,還要再加上賀洗塵教的毛筆字。

    基本上君自安學什么,兩人都會順手再教一個尤自若。但五年的時間,尤自若的身高是蹭蹭蹭地跟竹子拔節似的往上長,寫字還是該站的坐著,該坐的躺著,難看得兩個老頭都想自戳雙目。思及此,賀洗塵和君長思同時苦大仇深地嘆了一口氣。

    尤自若十分識相,老老實實地點頭認錯。

    君長思倒不需要他認錯。事實上尤自若也沒做錯什么事,他沒少練字,不好看就是不好看。還能咋地?但君長思有時候也cao心,要是君自安能勻三分靈氣不,一分就行要是君自安能勻一分靈氣給尤自若,尤自若的字也不至于爛得像淤泥一樣扶不上墻。

    【哈哈,不倦哪,你別氣了。這混小子沒心沒肺的,活得開心就行,你還不如多喝幾杯茶呢?!抠R洗塵勸道。

    【我就想不明白,我們兩個聯手竟然也沒能把他教好,真是,真是】君長思心里頭千言萬語,最后只說,【唉,隨他去吧?!?/br>
    君長思泄氣不已,冷聲說道:算了算了,能寫你自己的名字就好了。

    尤自若頓時知道自己逃過一劫,眼角眉梢頓時活泛起來,卻還壓著不敢太高興,委屈巴巴地說道:我餓了。

    君長思一口氣噎在喉嚨里,沉聲問道:你沒吃早飯?

    喝了一杯豆漿。尤自若聲如蚊吶,愣是沒敢大聲。

    老爺子不悅地嘖了一聲,聽得尤自若膽戰心驚:下個路口有一家餃子店,在那里停車。

    好嘞!他瞬間現出原形,怪聲怪氣地叫起來。

    家長會上的一切自然被君長思如實反映給尤自若的父母,男女混合雙打到來之際,他正在炒菜,炒到一半發現沒鹽,只能把火熄滅了,換上鞋出門買鹽。

    對門的尤自若哭得那叫一個響,眼淚不見幾顆,只聽聲音還是很唬人的,只差沒把物業招來。這個小把戲從小玩到大,屢試不爽,君長思無奈地搖頭苦笑。

    【外面好像下雨了,不倦,帶把傘?!抠R洗塵提醒道。

    【好,我得麻利點,元兒快到家了?!烤L思應道。

    第86章 君且去 ㈡

    烏云攪弄陰沉的天空, 黑壓壓地好像快要塌陷下來。雨水一滴一滴地砸在臟亂的樹葉上,沙沙的微雨斜下, 打濕步履匆忙的行人的肩頭。

    君長思在超市買了一包鹽,眼見燈紅酒綠籠罩在灰蒙蒙的風雨中,從口袋里拿出一盒芙蓉王,用打火機點燃煙頭, 白色的煙霧只在喉嚨里一個來回,便緩緩嘆息一般呼出口。他不在君自安面前抽煙,怕教壞小孩子。

    【我也來一口?!抠R洗塵說道。

    不要過肺,君長思把煙灰彈進垃圾桶里, 我還想多活幾年。

    賀洗塵不禁低聲笑了笑:【你這老頭什么時候如此惜命了?】只聽一聲冷哼, 他便被君長思推了出去, 手里頭的煙只剩下個煙屁股, 燙在他的指間。

    老頭子真小氣。賀洗塵笑罵,將煙捻滅,扔進垃圾桶里, 自己重新點了一支煙,「玄天水煙」「朱雀流火」「白龍破魔」, 嘖嘖哎, 現在的芙蓉王也不錯!

    【你叨叨些什么?】君長思問。

    賀洗塵撐開黑色的雨傘, 信步踏進雨中: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不談也罷, 不談也罷。

    確實很久了。幾百年前他和秦丹游、莊不周等人圍坐在快哉亭里, 一人一桿煙管, 把江水弄得云霧彌漫,煙雨微茫。荀燁有時看不下去,便抓何離離召云喚雨,非攪壞這幾個老家伙的雅興不可。

    雨落在地上濺起四散的水花,打濕黑色西裝褲的褲腳和皮鞋。歸家的黑尾燕撲棱著翅膀,從高高的電線上俯沖而下,飛進哪戶人家的屋檐。

    【快清明了?!?/br>
    賀洗塵手一頓,輕煙慢悠悠地隨風向后飄散。他把手伸到傘外讓雨水淋滅煙頭,溫聲問:要回老家么?

    【嗯,書言就等著我去見她?!烤L思似乎回憶起往事,絮絮說道,【長安哪,你記得么,當年我和書言還沒結婚,老是托你幫我倆傳信,呵呵,有一次你爬上她家墻頭,差點被當成偷兒打斷腿?!?/br>
    君長思命不好,幼年失怙,少年失恃,滿腔才華,卻在十年浩劫中被地獄的牛鬼蛇神磋磨筋骨。那guntang的烈火意圖將他的血性傲骨燒成灰燼,到頭來卻只讓他愈加堅定。那段日子是多么痛苦啊,唯有況書言是他的光、是他的藥、是他苦不堪言的人生中甜甜的糖。

    從青梅竹馬到永結同心,君長思把況書言看得比自己的命都重要。況書言死了,他感覺自己好像被劈成兩半,一半跟著埋進土里,另一半也不想活了。天公不作美,游魂野鬼賀洗塵突然出現在他身上,原因不明,整天嚷嚷著要吃rou要喝酒,要吃茶要抽煙,整個跟一土匪似的,把他煩得罵咧咧,卻把死的念頭暫時拋在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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