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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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心中一動,便見人潮中分開一條路,賀洗塵與梁愔并肩緩步而來,細雪落在鬢發和肩頭,行走間如林下風氣,正是世人追求的清遠虛靜。 怎么不打個傘?老太爺急忙三兩步走過去,握起梁愔冷冰冰的手責怪道。 梁愔與生父十分相似,都是素雅淡然的眉目,老太爺難免傷感,眼圈泛紅,深深看了他幾眼才轉向賀洗塵那邊梁家出了這么一枝芝蘭玉樹,單說容止風骨,王謝也難有人企及。 祖父,外頭天冷,進去說話罷。傅華珣溫聲提議道。 屋內的酒席早已擺好,此刻等來主人公,琴瑟歌舞,一并響起。賀洗塵與老太爺拉完家常,出來又說了一番場面話,盡數收好各人的阿諛奉承,才坐下喝了一杯溫酒。幸好小輩們還沒學得家中長輩的精明狡猾,充其量也就一只小螞蚱,蹦跶蹦跶自己就消停了,要不可有夠他受的。 窗外的雪停了,枝頭上積著白素,屋內的酒宴正到興頭。 謝延與眾人投壺,喝了一輪酒,醉醺醺地趴在桌上抬眼一瞧,對面的賀洗塵恰好端起酒樽仰頭飲下,一舉一動清峻通脫。她大概也是醉得糊涂了,只愣愣地盯著賀洗塵瞧。 珣姊,那小姑娘是誰?賀洗塵被她盯了半晌,終于忍不住問身旁的傅華珣。 傅華珣神色微異,隨后附在他耳邊介紹道:那是謝延謝七郎,南郡公之女。束發之年,論起輩分,我們卻得叫她一句姑姑。 溫熱的鼻息拂過耳廓,賀洗塵不動聲色地微側過身,隨后松松散散地朝謝延拱手道:小郡公。 謝延一腦子混沌酒氣被他這一聲笑意綿綿的小郡公叫得散去大半,眨了幾下眼睛,才遲鈍地也拱手回禮:大司馬卻不小心碰倒盛酒的酒器,打濕玄色大袖,袖口滴答滴答地往下垂著酒水。 她向來張揚,酒醒了腦筋也活泛起來,當即半瞇起眼睛似笑非笑問道:梁君年少有為,建功立業,恐怕也到了成家的年紀,不知可有鐘意的郎君? 在座眾人登時一靜。 大司馬公務繁忙,婚事心中自有主張,小郡公逾矩了。傅華珣淡淡地說道。 噫耶,莫不是傅家與大司馬已有婚約?謝延油米不進,仗著賀洗塵不會要了她的命,張嘴什么話都敢說,猖狂得要不是謝氏子弟,早被人打得爹娘認不出來。 傅華珣不悅地蹙起眉頭,卻聽一聲悶響,酒樽磕上案桌,年輕的大司馬垂眸沉聲說道:實不相瞞,某在外行軍打仗,聽聞謝家郎君最是賢良。若是有緣,自然要求娶謝郎,與謝家結為秦晉之好。 大司馬當真?謝延臉上的笑意緩緩僵住。 哦豁,坑到自家頭上來了。 第77章 最高機密 ⑵ 洛陽世家相互制衡, 哪曾想橫空出世的梁煜差點廢帝取而代之,逼得她們只能聯手才勉強壓制住野心勃勃的前大司馬。原以為梁煜離世, 朝局好歹能安穩些, 結果群龍無首的平蜀大軍又殺出一個梁道, 帶兵從蜀中一路征戰, 所向披靡,硬生生又殺回洛陽來。 賀洗塵入洛的前一天夜晚, 各家寢食難安的不知凡幾。然而再驚疑,也阻止不了鐵蹄漸近, 干戈聲如風雷般涌入國都。 若是平常,以大司馬的尊貴, 不說王謝, 就是宮中的長康皇子殿下, 站在一起也是相配的。但如今梁家眾矢之的, 與之聯姻恐怕得不償失。即使賀洗塵北伐已經積累足夠強大的政治資本,要以一敵多, 還是吃力了些。 場上氣氛瞬間詭異起來。往日最會打圓場、和稀泥的傅華珣卻坐視不理, 低眉斂目喝了杯酒,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沉默寡言的燃城坐在賀洗塵身后半步遠的地方, 目不斜視,行云流水地拿過自家家主手中的酒壺, 往樽中斟了半杯薄酒。 抽你丫的大嘴巴子!叫你胡言亂語! 謝延雖然是個混不吝的, 但耳濡目染, 自然知曉其中利害, 頓時訕訕地笑起來,顧左右而言他。眾人該投壺的投壺,該吟詩的吟詩,心照不宣地將這場鬧事糊弄過去。 賀洗塵哂笑一聲,也不打算繼續刁難下去,朗聲說道:某不勝酒力,先行離席,還請諸位女郎各自盡興 。 隱樓既是醉了,就在家中歇息吧。傅華珣站起來,伸手作勢要去扶他。 賀洗塵笑而不答,踉蹌了幾步。傅華珣從善如流地收回手,人卻跟了上去。 庭中四方開闊,積雪如銀,雜亂的腳印交疊在一起,說不清是誰的。白墻下的三個女郎揮毫潑墨,一邊吟誦一邊留下詩作,互相討教。賀洗塵醉眼朦朧,站定瞧了幾下,心想都沒我寫得好看莫說我,把若淵、不,就是把阿玖拉出來,也寫得比他們有筋骨多了! 家主。燃城輕聲叫道。 他擺擺手,帶著幾分酒意徑直走上前去,在筆架上隨手揀了一枝純羊毫大抓筆,浸在墨缸中吃足了墨,隨即一手挽著袖子,一手揮斥方遒。不多時,氣勢磅礴、拙樸蒼勁的「道」字占據在白墻的正中央。 賀洗塵寫完,不再多留,看也不看一眼就將毛筆往身后拋去,自己闊步邁出大門。羊毫上的殘墨甩了眾人一身墨點,忽聽哐啷一聲,毛筆正斜倚在饕餮紋青銅壺的左耳中。 帶!帶劍! 追到庭中的謝延深深地凝視他們離去的背影,然后轉向墻上遒勁玄妙的「道」,隱隱覺得刀光劍影迸射入目,難攖其鋒,不由得別過目光,又望向還在滴墨的帶劍筆鋒。此時她收斂起張揚恣意的眉目,臉上閃現出一絲凝重,半晌后搖頭嘆氣,給自己倒滿酒,自罰三杯。 是我輸了。 * 傅家的院子做得極其曠達野致,拱起的虹橋,假山上簌簌而下冒著煙霧的溫水,綴著冰花霧凇的寒松,每一處都體現了世家大族的底蘊和才能。 方才是華珣沒能攔住謝七郎狂言,還望隱樓勿怪。謝七郎年輕氣盛,總是自傲些,往后吃些苦頭,就長進了。傅華珣清眉朗目,話音溫和,令人忍不住生出親近之意,只可惜與她同行的是見過太多世面的老妖怪。 老妖怪賀洗塵聞言只是挑眉笑了一下:她開罪我,與你何干?再說了,那小郡公可不像個知難而退的人。 是我思慮不周。傅華珣蹙起眉頭,此事因我而起,我必定不讓小郡公叨擾到隱樓的半分清靜。 無妨,可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想擾我的清靜。說者可能無意,聽者一定有心,傅華珣的心臟登時咯噔一下,她動了動嘴唇,剛要說些什么,便見賀洗塵的眼光斜睨過來,在雪色冰光下折射出冷冽的皎潔和無盡的揶揄。 珣姊清流雅望,有德有行他停下腳步,揣在袖中的手伸出來握住傅華珣冰涼的掌心,香淡的酒氣從口鼻溢到雪中,我見之心喜,恨相知晚。若非我現在病著,怕過了病氣給你,少不得要與君抵足而眠,徹夜長談! 傅華珣被掌心的熱乎勁一燙,險些窘迫得把他的手甩開,但這人也是硬氣得很,反而回握過去,鄭重其事應道:華珣亦然 !她略微聞到一絲藥香,混合著酒氣,無端令人心神沉靜下來。 兩人身后幾步遠的燃城抬眼看了下他們交疊在一起雙手,若無其事地垂下眼皮,冷冷淡淡地好似夾在飛霜中的冰凌。 走過卷檐回廊,游過釣臺曲沼,穿過槐煙小徑,在深深靜謐處的「摘星閣」飛出一小角屋頂。 少時我從會稽到洛陽來,母親宵衣旰食,顧不上我,我便是住在此處。賀洗塵提起嘴角笑了笑。雖然也就來過一次,住了動蕩詭譎的三個月,隨后便回會稽照料幼弟和病重的父親。 愔哥兒有祖父照看,隱樓不必掛懷。傅華珣溫聲說道,你在這里消酒意,其他人便交由我對付。 這個小滑頭八面玲瓏、左右逢源,說得好像跟我一路似的?賀洗塵不以為意地點點頭,帶著燃城走進故居。 傅華珣在摘星閣外站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張開僵硬的手心,暗想兵者 ,詭道也?!傅馈拐哒嬉??假耶? 她捏了捏疲憊的眉心,重重地長嘆一口氣。 *** 傅家?端坐在香案前的魏玠緩緩蓋上錯金博山爐的爐蓋 爐蓋雕鏤成峰巒疊嶂的仙山,精美的流云形旋渦紋盤在爐體上,仿佛浪濤拍岸。 是,陛下。跪趴在地上的內臣答道。 香霧從博山爐中悠揚繚繞而起,魏玠閉目養神的側臉將窗外的光亮剪成璀璨的金芒,透過朦朧的煙煴輝映在曲室中。她的膚色極白,口如上弦月,未語先笑,本是平易近人的相貌,卻被那一雙清淺的琥珀色眼珠子推開距離。 沉香半兩,棧香一兩二錢,丁香皮一兩二錢,樟腦一兩二錢,麝香一錢,衫木炭二兩 還是不對。魏玠頗為遺憾地搖了搖頭,你下去吧。 內臣應是,靜悄悄地退出宮殿。 桌上的告傷奏表凌亂半敞,末尾云「臣梁道誠惶誠恐,頓首頓首,死罪死罪」,十分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魏玠嘴一撇,扶著香案起身:不上朝,卻去宴飲,哼!她倚靠在門邊,鬢邊沾滿香氣,眺望遠方紛飛的旗幟。 洛陽的宮城厚重大氣,天邊橘色的云朵快速掠過城墻,梅園中暗香浮動,乘著夜雪落入黑泥中。 *** 兩日后,賀洗塵告假半月來第一次參加朝會,與諸公卿議政,處理朝務。他循著記憶中宋嚴的斯文敦厚依樣畫葫蘆,見招拆招,至少單就能力和風度,足以令眾人信服。然而立場不同,再怎么信服,該針鋒相對還是針鋒相對。 大司馬筆力剛健,字句凝練,嚴謹清晰。太傅謝微手里拿著賀洗塵的政論文,開口稱贊道,若家中子弟能得梁君五分神/韻,實乃謝家之幸。不過 所有談話一旦出現「不過」,前面的半句基本等于廢話,后面的半句才是綿里藏針的打擂臺。 不過其中關于「九品官人之法 」的批語,未免太過苛刻些。謝微是謝氏士族的族長,四十歲左右的年紀,鳳目長而利。 眾人聞言,連忙斂色屏氣,正襟危坐。主座上的魏玠面露興趣,眼神在謝賀兩人間游移。 卻見賀洗塵將長袖攏好,不慌不忙說道:敢問謝君,當年陳公創建「九品官人之法」,所為何事? 謝微將手中的文章放在案桌上,沉聲道:陳公大能,欲糾正察舉之流弊,以論人才優劣,非謂世族高卑。 本立格之體 ,將謂人倫有序,若貫魚成次也。賀洗塵掀起半闔的眼皮,中正品評人物,家世、行狀、定品。然而如今重門第而輕才德,只以門第取士,上品無寒門,下品無士族。清濁分流,公門有公,卿門有卿。豈能謂之乃陳公初衷?豈能謂之乃選賢任能? 朝堂之上一時雅雀無聲,有一兩個清流大夫急紅了眼,剛想出聲反駁,就聽謝微應聲道:亂世荒年,人口流離,腐敗不堪的察舉制早已不適用于今朝。九品制乃先人所創,沿用至今,若也到了窮途末路之時,奈何? 這小狐貍怎么回事? 賀洗塵眉頭一跳,這個坑挖得太明顯,反而讓他踟躕猶疑起來。他凝神望向對面,不茍言笑的謝微正坐在席上,忽然對他揚起一個弧度,狡猾,卻光明磊落,跟抱小衡不安分的時候一模一樣。 這哪是跟我打擂臺,分明是要拉我上賊船!嘖!竟然被個四十歲的小朋友當槍使了? 賀洗塵又是不爽又是好笑,心里卻忍不住生出志同道合的惺惺相惜之情。他雙袖一振,立起腰身,肅然沉聲道:奈何?窮則思變,破而后立! 以謝賀兩人的爭論為始,朝堂上清濁兩派開始大肆互相攻訐 。至于引起事端的兩人,卻在無人注意的隱蔽處,默默隔空對飲一杯。 退朝后,賀洗塵只想回野狐巷吃鮮羊奶酥、胡炮rou和跳丸炙,配上一壺清茶,簡直天上人間。結果沒走上兩步,就被一個熟悉的聲音叫住。 大司馬,陛下請您移步齋居相談。 陸陸續續出宮的朝臣面露驚疑,賀洗塵卻可惜家里一桌好菜,面上仍舊是溫文爾雅的笑意:勞煩中常侍帶路 。 兩人與眾人相背而行,到了無人的長廊,偶爾有內臣匆匆行禮而過,襟袖擺動間香氣盈盈。賀洗塵忍不住掩面打了個噴嚏,眼眶瞬間紅起來直掉眼淚。 哈哈,怎么還是老樣子?中常侍王陵不留情面地嘲笑起來,從袖中掏出一塊手帕遞到他跟前,你要是在清流名士前這般失態,肯定會被他們奚落至死! 賀洗塵用手帕擦干眼淚,答道:有些香料我聞著實在嗆人,沒法子。他將手帕疊好塞進懷里,你也不缺帕子,就不還你了。時下處處有香風,我的日子難過得很。 切!德行!王陵啐了他一口。 賀洗塵笑起來,仔仔細細打量了眼前的女郎一番,說道:好久不見,靈符。 王陵也懷念地抿起嘴角:好久不見,道子。 五年前賀洗塵出門游學,路上與王陵、庾渺相識相知。三人也是奇葩,各自取號,游走山河。游學本來是積累名望的途徑,卻被他們搞成一樁懸案如今還沒人知道那本《荷鋤集》就是三人所著。 我還以為你會去羅浮山尋抱樸子 ,沒想到你也進了朝堂。賀洗塵戲謔道,宮門深深,騎驢道人要到哪兒找驢去? 無妨。沒有驢,馬也行;沒有馬,靠我的雙腳也行!王陵笑道,你呢?苦齋居士不是一心逍遙人世? 賀洗塵呲起牙:行行停停,走哪是哪??v無龍肝鳳髓、瓊漿玉液,此心安處,我便歡喜。 路不長,很快就到魏玠的齋居前。庭院的兩株骨里紅朱砂梅的花瓣深紅艷麗,沾著雪水仿佛美人雪膚上的朱砂痣。 賀洗塵臨風觀賞,忽聽王陵從齋居中退出來,小聲道:進去吧,小心一點。又頓了一下,苦笑道,錯了,應該是你手下留情一點。 我可是忠君愛國的好臣子,你怎么說話呢?賀洗塵佯裝不悅,下巴一揚,附在她耳邊悄聲說道,小丫頭,等我出來,你得給我折一枝梅花賠禮道歉。 王陵只能無奈地喏喏應是。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門扉后,她眼中暖意漸漸熄成星火灰燼,嘴角的笑容慢慢落下,變成意味難明的冷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