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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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源不斷的鮮血從賀洗塵口中涌出來,好像擋不住的峽口,沒一會兒便打濕了抱衡君的衣服。賀洗塵捂著自己的嘴巴,血腥味充滿他整個胸腔,嗆人得很。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這樣子每說一個字,便有更多的鮮血涌出,沿著脖子將杏衣染成紅色。。 二哥,你別說話,你別說話!白術用銀針封住他的幾處大xue,慌聲道,快回去! 不應該??!明明、明明雷罰已經抗過去了!柳寧按著賀洗塵的手,粘稠溫熱的血液從他指縫流出,他惡聲痛罵,天道!該死的天道! 賀洗塵卻好像渾不在意,揪了下他的衣服,虛弱道:我知道錯了 第40章 似是故人來(6) 承平縣的衙門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不準打殺黃鼠狼。在孟廣陵任職的五年期間, 衙役們總能看見一只黃鼠狼背著小竹簍跑來跑去,里面或者是一叢幽香清遠的蘭草, 或是一塊壓成團的茶餅。 韓江雪照例在花園中除草澆花, 聽見窸窸窣窣的敏捷的腳步聲, 便知道是誰來了。她將水瓢放回水桶里, 擦干手道:小蘭客,你又來了。 黃鼠狼兩腳站立,從花盆后走出來, 老氣橫秋道:小江雪, 我的年紀做你的曾曾曾祖父都不止。 噫耶,此言差矣, 我看好友你性情天真可愛,分明是玲瓏剔透的孩童。韓江雪笑道。 要這么算,我看小江雪你便是腹黑善斷的女妖怪,還是抱衡那一屬的!賀洗塵變成人形,道,廣陵呢? 公務繁忙, 正在和盧先生商討糧價的事。 盧照憫在旱災那年便展現出驚人的算術天分,縣里有些難搞的爛賬,只能找他出馬。 真可憐。賀洗塵虛偽地搖搖頭,那這壺羅漢果茶只有我們兩不對,是三人獨享了。他揚聲道, 阿蘞, 出來吧。 韓江雪捂著嘴輕笑:阿蘞姑娘總是跟在你身后, 我猜猜,等一下白術大夫該來了,抱衡先生若找不到你們,肯定也得上我這來瞧一瞧。差點忘了,不知道上次柳先生是擰著誰的耳朵回去的? 賀洗塵嘴角抽了抽,道:好像是抱小衡吧! 三哥要知道你這么誣賴他的名聲,不又得整天往你門口丟松果。阿蘞從容不迫現身,坐在石凳子上,朝韓江雪頷首,有禮了,夫人。 那敢情好,來福兒不是喜歡松果嗎?我給他送去!賀洗塵道。 說起這個來福兒,白蘞子和韓江雪都忍不住笑了起來。溫垚在承平縣落戶后,何其言又生了幾個大胖小子,每個人的名字都取得極其文雅高遠,讓人不禁懷疑大兒子是不是親生的。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天,天色漸暗,賀洗塵二人便向韓江雪告辭。走出宅邸不遠,便聽見疲倦的孟廣陵回到后院,夫妻倆絮絮叨叨地說著些什么。 大朵大朵的云霞在天空舒展著,華燈初起,第一顆星星在天上開始閃爍。 阿蘞,我累了。賀洗塵忽然抱歉地朝白蘞子笑了笑。 白蘞子眼睛一酸,勉強挑起一個笑容道:無妨,二哥,我帶你回家。她抱住支撐不住變化原形的賀洗塵,一步一步走回五仙小筑。 天道的懲罰遠不止三千雷劫。賀洗塵的身體開始快速衰敗下來,找不著原因,從每天每日的嘔血,到現在的氣力不支,抱衡君終于打得過他了。不過抱衡君寬宏大量地表示,他對老二的位置不感興趣。 賀洗塵倒是無所謂,依舊和從前一樣閑散度日,只是有時見他們難過卻拼命掩飾的模樣,心里總是十分愧疚,只能搜腸刮肚,找些趣事逗他們開心。 聽說雀兒和抱小衡在楚腰館一擲千金,就為了博春山姑娘一笑。他忽然想起什么瞇著眼睛說道。 嗯,最后春山姑娘好像看上了一個清貧的蘇姓書生,但那書生好像只是參加詩會去,便婉言拒絕了。 哈哈哈哈!等抱小衡回來我一定要狠狠地笑話他!賀洗塵道。 白蘞子道:依三哥對你的了解,大概要有一段時間不會到五仙小筑來了。 哼!我直接打上門去!賀洗塵冷哼,為了嘲笑抱衡君一頓他竟然喪心病狂到這種程度。 白蘞子忍俊不禁:二哥高興就好。 *** 大雪壓青松,五仙小筑里卻暖和得很,單是暖爐就兩個,更別說柳寧還擺了個小型聚陽陣,屋外冰天雪地,屋內春色怡人。那一樹桃花開得異常熱烈,在紛紛揚揚的雪花中傲雪凌霜,不知情的人恐怕要以為是梅花。 賀洗塵的臉色十分蒼白,仿佛冰霜捏成的雪人,沒有半點血色。他圍著鶴氅,手上抱著暖爐,懶洋洋地窩在躺椅里。 兄妹五人圍著桌子坐下,白術沏了一壺西山白露,俊秀的眉眼在沸水中蒸騰而起的白霧氤氳下,有一種朦朧靜好的美感:倒是許久沒聚在一起了。 白小四,你坦白說,你是不是想我了?抱衡君紅衣似火,整個人好像燃燒起來的火焰。 白術輕飄飄撇了他一眼,道:三哥今天應該沒喝酒才對,怎么大白天的又在說胡話。 懟的漂亮!賀洗塵十分捧場地喝彩道。 白術謙虛:是二哥教得好。 抱衡君氣結,氣呼呼地將眼前的西山白露一飲而盡。 這幾天喝太多茶了。賀洗塵吹了吹熱茶,喝完后言語中若有所指。 作壁上觀的柳寧掀了下眼皮,冷冷道:你不能喝酒。 旁邊練字的白蘞子端端正正地在紙上寫上「忍」這個大字。她比柳寧更緊張賀洗塵的身體,絕不容許有絲毫差錯。 唉,我本來也不是好酒之徒,但寧哥兒你越不讓我喝,我的酒癮就越大。賀洗塵振振有詞,委屈道,這戒酒也得循環漸進,不能一下子就把我的路都堵死??!他隱蔽地撞了下白術的膝蓋。 白術的心臟跟著膝蓋跳了一下,咳了咳道:二哥言之有理,大哥,你看 賀洗塵點頭,又不動聲色地撞了下抱衡君的膝蓋。 抱衡君眉毛一挑,心想好啊,剛才還和白小四一起損我,現在就變臉讓我幫忙了?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隨即露出一個做作的燦爛笑容,一只手親熱地攬過他的肩膀:就是嘛!咱們賀二爺都撇下面子求咱們了,阿蘞、寧哥你們便行行好,這酒癮要是上頭,他要是偷偷跑出去找酒喝,豈不更糟! 哦?還跑出去喝酒?柳寧頓時面色不善。 賀洗塵一臉看漢jian的不屑模樣,道:抱小衡,你的話術也太拙劣了!然后轉頭義正言辭道,報告組織!我要舉報!這只狐貍昨天叫我和他一起去逛楚腰館! 抱衡君一下子跟踩了尾巴一樣跳將起來:我哪有!你血口噴人狐! 賀洗塵意外地點了點頭:沒錯,我剛才說謊了,但是,一個月前那次絕對是真的! 一個月前?媽的一個月前我、我抱衡君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心虛地后退一步。 他還真的做過這樣的事!那個時候他剛才楚腰館回來,醉意朦朧,見賀洗塵百無聊賴地在門口看雪,半是嘚瑟半是慫恿地叫他和自己去喝酒。 這雪有什么好看的?抱衡君也是醉得不清不楚了,變成一只火紅的狐貍,大著舌頭趴在他的膝蓋上。 賀洗塵冰涼的掌心一下一下擼著他身上光滑的皮毛:我不是在看雪,而是在看花。雪花,也是花兒啊。 嗯無聊。 賀洗塵笑了笑,沒說話。 抱衡君打了個酒嗝,從嘴里吐出一絲紅色的氣息,娉婷裊裊地飛到了掛著冰凌的桃花樹里,一瞬間樹影擺動,抖落積雪,從枝節里吐出萬千綠葉紅花,盛放得昳麗稠艷。 這才是花嘛,送給你了。抱衡君那張狐貍臉上露出癡癡傻傻的笑容。 賀洗塵愣了一下,低聲笑道:謝謝你啦,抱衡。 謝什么謝,改明兒我帶你去楚腰館,那里的花才真正好看。豪言壯語說完,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想起來了嗎?賀洗塵問。 嘖!一個兩個都不讓我省心!柳寧啐了一口,寬大的袖子忽然掃過桌面,一個酒壺和五個酒杯正正好擺在桌上,「佛不度」,今天每人只準喝一杯。 寧哥兒真大方!賀洗塵豎起大拇指,這還真的不是反話,佛不度是柳寧最心肝寶貝的酒,能拿出來聞一聞都是奢侈。 白蘞子雖不甚贊同,但見他們都興致勃勃的模樣,也不忍潑冷水,只道:今天的藥全都得喝完。 賀洗塵想起那千奇百怪的味道,不禁哆嗦了一下,苦哈哈地點頭。 佛不度和普通的白酒看起來沒什么區別,質地清澈,但聞起來卻醇香許多,若是凡人,恐怕登時得醉了過去。饒是賀洗塵,也不禁有些目眩神迷。 他剛想舉杯,忽然腦袋一炸,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我靠!老賀!黃皮子救命?。。?/br> 賀洗塵蹙起眉頭說道:雀兒好像遇到危險,千里傳音給我求救!他將食指和中指并在一起,凝神守一,點在眉間,問道:[雀兒,到底發生什么事了?你在哪里?] [閻山!快來救我!我他媽遇到大麻煩了!獅子精,豹子精,老虎精,竟然還有蜘蛛精?。?/br> [我靠!你怎么惹了那么多人?]賀洗塵也是服了他惹事的本領。 [大概是因為我搶了他們的壓寨新娘吧] [再見?。?/br> [別??!救我!咱們過命的交情?。。菘钻I哀嚎。 賀洗塵嘆氣,以他的身體狀況是沒辦法去摻和的,只能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諸位兄弟。 那個闖禍精!抱衡君罵了他一句,看在他幫過賀洗塵的情面上才站起來道,事到如今也只能出手相救了! 走吧,速戰速回。柳寧頗有黑道大哥的風范,往前一站自帶鼓風機。 我看那邊人挺多的,小白和阿蘞也去幫忙,別落了下風。賀洗塵道。 可是 我就在家里,有什么好可是的。 白蘞子猶豫了一下 ,道:那我快去快回。 嗯嗯,去吧去吧。賀洗塵好笑地看著她一步三回頭,手指搭在躺椅扶手上,望著一樹桃花,哼著黃梅戲樂悠悠地等他們回來,卻突然一抖,熟悉而恐怖的窒息感襲上心頭,好像心臟瞬間沉入無邊無際的深海中。 賀洗塵有時候會想,為什么只有他在永無止境地輪回?他沒做過感天動地的大好事,也沒犯下十惡不赦的罪行。世界按照它的秩序運行著,卻獨獨忽略他這個漏洞。都說眾生平等,既然如此,就算是一個無關緊要的漏洞,麻煩你也給我補上??! 年歲漸長,賀洗塵也忘記這些問題,反正死亡對他來說是家常便飯,等哪一次他徹底消散在天地間,不再醒來,大概也是無關痛癢。 即便這樣,至少也讓我好好告個別啊賀洗塵無奈地長嘆一口氣。 他還想和眾位兄弟喝上一杯佛不度,還想和他們再說說話,可冥冥之中感覺到自己即將離去,卻無可奈何。 你們快回來啊 * 閻山往五仙小筑的山路十分崎嶇,中間隔著一座縣城和一片松樹林??钻I將妖怪們擄來的美貌少女送回家,便跟著柳寧他們一同前往五仙小筑。抱衡君和他性格相似,卻水火不容,碰到一塊不互相擠兌就不痛快。 你們倆別吵了!白蘞子忽然急躁地打斷他們的互懟,抓著白術的手,我總有點心慌。 別自己嚇自己,二哥在家里等我們。白術安慰道。 行近五仙小筑外,卻見幽深的小徑上兩個身著艷色胡服的熟人踩著積雪緩緩而行。 七爺八爺,你們怎么在這?柳寧驚疑不定,心中一沉,難道? 不是不是,我們休假,便上來找你們喝酒!范無救連忙說道,提起手中的酒壺,地府特產黃泉之水兌孟婆湯 ,那滋味,誰喝誰知道! 老賀最喜歡這種稀奇古怪的東西。謝必安笑道。 幾人這才松了口氣,白蘞子道:二哥肯定會很高興。 七人同行,還未踏入小筑,衣衫不整的孔闕便一手推開柴門嚷嚷道:老賀!我來了! 無人應答。院子里的桃花紛紛落了一地。 二哥許是累了,睡了過去。白蘞子勉強笑了笑,急奔過去,見賀洗塵躺在椅子里,閉著眼睛,手里還拿著一個空酒杯,頓時安下心來。 老賀醉了?抱衡君輕輕將酒杯拿下來,余光瞥見桌上白蘞子練字的紙上寫著一行小字。 我想我等不到你們回來了,便先將酒喝了,莫怪。 青花酒杯摔在地上,破碎的那一刻像極一朵盛開的花朵。 白術急急摸上賀洗塵的脈搏和心跳,猛地闔上眼睛,神色悲痛。 范無救本就透著股死氣的臉色更加蒼白,混亂道:不對啊,生死簿上沒有說今天是他的死期!謝必安祭出招魂幡,蒼茫的天地間卻沒有他要找的游魂應召而來。 老賀!老賀!老賀 柳寧站在三步之遠,怔怔地看著躺椅上面色安詳的賀洗塵,藏在袖子里的手微微顫抖,最后嘆氣一般笑了笑:他倒是死得干凈,欠我的八百兩銀子還沒還清呢錯了,是七百九十九兩六百一十六文 白蘞子伏在賀洗塵身上痛哭:二哥醉了,他只是醉了。 *** 一百一十三年,人世間依舊按照它的軌跡行走,沒有因為一只找不到魂魄的黃鼠狼停下腳步。 抱衡君穩重了許多,被白術和白蘞子拘在五仙小筑里學了一點醫術,實在無聊得緊,硬是將人拖了出去,到縣城里解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