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9)
孩童的雙眼早已被淚水模糊,他艱難的抬頭看著眼前一身華服高高在上的皇后,用盡全身力氣一般,斷斷續續的說道:煥、煥哥哥才不會謀反你、只有你,你才要謀反,你才是逆賊!你才是! 前皇后聽完孩童的話早已面容扭曲,捧著孩童小手的手指一用力,便將孩童的小指狠狠向上掰斷,小手指頓時扭曲的支棱在那里。 孩童痛到大聲嘶吼喊叫起來:啊啊 聽著這樣的吼叫,看著被人死死壓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孩童,前皇后扭曲的面容才漸漸平復,她竟慢慢恢復了一派端裝,微笑著握住了孩童的食指,再一次狠狠的向上掰去! 孩童此時已經沒有了喊叫的力氣,倒在地上因為劇痛而抽搐著。 聽不見孩童的尖叫,前皇后無趣的扔下了手中指節扭曲的小手,掏出沾染熏香的手帕慢條斯理的擦手,囑咐道:找人給他把傷治好,別沒達到目的就先弄死了。 沈默的意識和孩童一起慢慢飄散,遠離,最終沉入一片黑沉。 當他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眼前素凈的被褥時竟半響沒有緩過神來。 直到他想動一動,扯到后背的傷口,倒抽一口氣又倒了回去,思緒才漸漸清晰起來。 此時他正面朝下趴在床上,隨即他猛地扭頭向外看去:凜暮! 撐著下巴靠在桌案邊打瞌睡的宿源歡被沈默嚇到,手背一滑,下巴狠狠的磕在了桌子上,發出了一聲巨響,隨即他捧著下巴跳了起來,哀嚎道:痛痛痛痛痛小瞎子!你醒就醒了,亂喊什么??! 沈默定睛一看,屋內除了宿源歡,并沒有凜暮的身影,他艱難地半爬起來,問道:凜暮呢? 宿源歡坐了回去,一手仍捧著下巴,瞪了沈默一眼:凜暮、凜暮,天天就知道凜暮,救你的人可是我,叫什么凜暮、凜暮的! 沈默一愣,又趴回了床上,他明明在暈倒之前看到了凜暮的難道只是因為傷口太過疼痛而產生的幻覺嗎? 宿源歡見沈默發呆,微微嘆了口氣,道:你此次受傷,是我失策,我本以為執法堂內應當暫時還是安全的,卻不想連執法堂內也已經危險至此。 沈默終于回過神來,目光直直的看向宿源歡,問道:你昨日去哪了? 宿源歡疑惑的反問:我昨日去了一趟牟德鎮,一直在那里探查到夜深才往回趕,你為何這么問? 沈默盯著宿源歡的眼睛,似乎想從里面看出一絲一毫的慌亂:我昨日緊隨你其后到了牟德鎮,前后時間應當差距不大,為何直到我離開也沒有遇見你? 宿源歡聽后恍然大悟,你還是去了?牟德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全鎮能住三萬六千口人,碰不到我,不是很正常嗎?倒是你,幸虧沒在牟德鎮出什么事才好。 沈默見宿源歡說的不像作假,才收回視線,牟德鎮全是死人,能出什么事? 宿源歡一愣,嘆道:也是。 沈默看著宿源歡的臉,總覺得有什么事情是不對的,他一定是忽略了什么重要的細節。 此時門外有人敲門,沈默立刻渾身緊繃,經過昨天驚魂一夜,他如今有些驚魂未定。 宿源歡倒十分鎮定,進來。 只見門外進來一普通侍衛,并不是昨日曾帶著沈默去過牟德鎮的清意,那侍衛對著宿源歡行禮,道:稟大人,昨日一夜里,除了突然發瘋的侍衛傅峰外,榆溪城內并無人發瘋、傷亡。 宿源歡聽后點點頭,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等那侍衛離開,宿源歡才看著沈默道:你也是倒霉,昨日榆溪城沒有一家出事,唯一一個發瘋的侍衛還讓你碰上了。 沈默抿了抿唇角,如果此事當真如同宿源歡所說一般僅僅是一個巧合還好,如若不是 那此次榆溪城之行,就不僅僅是危險了。 有人故意支開了其他的侍衛,專門針對沈默。 能夠指使執法堂侍衛之人,沈默眼前就坐著一個。 沈默看向因一夜未躺下好好睡一覺而不住打著哈欠的宿源歡,慢慢垂下了眼簾。 此次榆溪城之行,誰都不能相信,他如今有傷在身,行動不便,危險加劇,他又能活著離開這榆溪城嗎? 從遙遠的千年之外來到此地,沈默第一次,對能否活下去產生了質疑。 第47章 因沈默背部受傷, 長長的一道刀痕幾乎橫穿了整個背部,使他不得不待在執法堂內養傷, 而宿源歡因出了此事, 不敢再隨意外出,一直守在執法堂。 如今榆溪城內群龍無首, 剩下的侍衛全部聽從宿源歡的指揮,但也不過十幾人罷了。 宿源歡開始讓人分撥輪流在夜里巡視, 如運氣好遇到了剛好發瘋的人家, 就將其紛紛制住,帶回執法堂分別關押起來,但榆溪城之大, 執法堂就那么些人, 還是有不少人家在一夜一夜的死去。 轉眼間沈默與凜暮待在榆溪城已有七日之久,這七日宿源歡日日往九重放飛信鳥, 但無一回復, 而應該早就到了的援軍也不見蹤影, 情況越來越糟糕,榆溪城內七萬人如今已經死了一半有余, 城內百姓不得不開始幫著執法堂往外搬運尸體, 尸體全部搬去了牟德鎮的尸山處, 一同存放。 也許你現在搬著的尸體昨日里還同你說過話, 所有人面色灰白,已是毫無生氣。 這期間每日都有人試圖往城外跑,但每當夜里或是第二日, 這些跑出去的人的尸體都會出現在城門口。死狀凄慘。 如今沈默終于能稍稍站起來走動,他披著外衣站在執法堂門口,看著蕭瑟的街道,除了沉默著搬運尸體的百姓和執法堂侍衛,這里再沒有一點活人該有的生氣。 半響,他對著站在一邊的宿源歡道:也許我們也已經中蠱了,或者已經感染了這瘋病也說不定。 宿源歡近些時日以來,嚴肅了許多,往日里的隨意消失了,他嘗試著勾了勾唇角,但在看到一具具從他身前路過被搬走的尸體,卻是如何也笑不出來了。 你為何不為這些人算卦?哪怕大海撈針,也許能算出什么? 沈默垂下眼簾,算不了,我試過了,這里面,無論活人,還是死人,只要在這座城里,我就算不出來,似乎有什么擋住了天道一般,除了入神,我什么也做不了,而入神,也只不過是一遍遍的體驗他們死前的痛苦罷了。 宿源歡嗤笑一聲:阻攔天道?不過是堯族見不得人的把戲罷了,蒼天有眼,誰都逃不過。 話落,他已轉身進了執法堂,今日的信鳥還沒有放飛,哪怕得不到回復,他也從未放棄過。 沈默仍舊看著眼前搬運尸體的隊伍,那些尸體,各個猙獰,死不瞑目,老弱病殘、青壯孩童皆有。 當天夜里,又是一夜的混亂,這一夜,榆溪城還茍活的百姓,突然有近一半開始發瘋,而之前已經被押回執法堂紛紛關押的百姓們,也都開始自殘,僅僅剩下的十幾個侍衛分身乏術,已是強弩之末。 沈默跟著宿源歡跑去看關押著的已發瘋的百姓,只見那些牢房里的人自殘方式千奇百怪,卻已經都死透了,而兩名侍衛正死死的制住一個不停掙扎的小女孩,這女孩是這些人里面唯一被救下來的。 沈默湊近看去,那小女孩被兩個強制的侍衛壓在地上,掙扎不開,慢慢就不動了,似乎是已經放棄了,兩個侍衛小心翼翼的翻過小女孩,看她正瞪著烏黑的眼睛看著他們,那眼神空洞洞的,分外嚇人。 沈默一愣,大叫一聲:不好! 隨即伸手想掰開女孩的嘴巴,但還是晚了一步,小女孩突然彎著唇角微笑,隨即張嘴吐出了大口大口的鮮血和她自己的舌頭。 兩名把著小女孩的侍衛被此等詭異的情景驚駭到,紛紛松開手后退,小女孩躺倒在地上,保持著詭異的微笑慢慢失去了呼吸。 沈默覺得胸口窒息,他努力的深吸,保持冷靜:堯族到底要做什么一定要所有人都死絕了才罷休嗎? 宿源歡站在沈默身后,低垂的眼瞼擋住了一切神情。 一夜折磨好不容易結束了,第二日天亮,僅剩的幾十戶人家走出門來,看著眼前的人間慘狀紛紛抱頭痛哭,那也許就是他們的未來,許是明天,許是后天,所有人都逃不了,逃不了! 除了執法堂,這些百姓已經拒絕繼續搬運尸體,他們目光驚慌,縮在角落,喃喃自語,瀕臨崩潰。 有一二不諳世事的小兒被長輩抱在懷里,不明所以的嘻嘻哈哈,一時耳邊哭鬧聲、嬉笑聲不絕,這些人就算不死,也快瘋了,被逼瘋的。 然而短暫的白日甚至還未讓人們緩口氣來,再一次的自相殘殺開始了,這一次,還未等到夜幕降臨,不過是黃昏,所有人都瘋了。 除了沈默和宿源歡,就連執法堂僅剩的侍衛們也瘋了。 他們殘害完家人便沖出了家門,沖上街去,見人就打,不到一方死絕決不罷休,直到一方死了,就去尋找下一個目標。 榆溪城內已經沒有安全的地方了,沈默抽了一把侍衛的寬刀,緊緊跟著宿源歡往外走,邊走邊堤防著不知哪里便會突然冒出來襲擊人的百姓們。 宿源歡一刀砍飛撲上來的一名發瘋的侍衛,如今不出去便是死,我們不如試一試,反正結果不會比現在更差了。 沈默點頭,緊隨其后。 二人一路艱難的往榆溪城城門趕去,路上驚險重重,如若沒有宿源歡,沈默怕是早就命喪在此。 終于到了城門,卻見城門大開,幾個發瘋的人在城門附近追趕撲殺,而城門外,正有今日一早大批往城外跑去的百姓又跑了回來,沒有意外的,他們各個也已經發瘋。 這便是前后的路都被阻攔了。 宿源歡抓過沈默一提氣便上了城墻,揮倒砍斷所有的墻梯,回頭看著沈默認真說道:我帶著你前進危險重重,我并無把握能一直保你性命,如今這些平民百姓無法上來這城墻,我獨自去城外探探,如若我運氣好能活著回到九重,便會立刻帶人回來救你,若是我死在了路上 余下的話宿源歡沒有再說,他只是又看了一眼沈默,隨即轉身飛掠而去,一落在城墻下,飛身砍死幾個近身的發瘋百姓,便飛快向城外九重的方向掠去。 沈默獨自一人站在城墻上,看著墻里墻外皆是狀若瘋癲、自相殘殺的榆溪城百姓,看著到處飛濺的血液、斷裂的肢體,背靠著墻,慢慢坐到了地上。 此時他握著豪素,抱緊自己的膝蓋,雖眼睛看不到了那些人間慘景,耳朵卻是堵不住的,不時傳來的哀嚎、怒罵、慘叫一直沒有停下過。 沈默從來沒有覺得時間是如此之慢,從黃昏到黑夜,居然過了這么久。 終于黑夜來臨,四周的光線黯淡下去,夜里寒涼,沈默渾身冰冷,四周的嚎叫還未停下,而幾個時辰過去了,宿源歡并未回來。 沈默把頭埋在膝蓋里,告訴自己,就算宿源歡能夠順利回到九重,以最快的速度趕來,也要一天。他只要再撐過這一夜,在撐過這一夜就好了。 堯族之人,屠殺這數萬平民百姓,到底是為了什么? 夜里的嘶吼、叫喊一刻不停,慢慢的沈默累極,背部傷口隱隱作痛,竟然就那么昏睡了過去。 昏昏沉沉中,突然耳邊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響,他渾身一震,猛地睜開眼睛,看到一個黑影真舉著寬刀正對著他,沈默立刻就地滾開,那刀尖擦著耳邊劃過,差一點就要削下他的一只耳朵。 借著黯淡的月光,他隱約看到眼前的黑影身量一般,拿著寬刀,寬刀一閃,倒映了一道月光在他的臉上,沈默便看清了那張他近幾日常見的一張屬于執法堂侍衛的臉,此時那臉上猙獰一片,布滿血跡,他心下大驚,爬起來不斷后退。 他怎么就忘了,執法堂的人會武! 哪怕瘋了,可武功還在!上來這城墻并不難! 他撿起之前扔在地上的寬刀,堪堪接住那侍衛砍來的一刀,只覺得握刀的虎口被大力震的發麻。 好在那侍衛如今已經瘋了,只屠殺戮,揮刀毫無章法,才能讓沈默堪堪有應對的能力,但硬接了幾刀后,他虎口已經被震裂,手心濕漉漉一片鮮血,已經是強弩之末。 終于在侍衛又一刀砍來,沈默刀身揮偏,想到只能硬挨這一刀時,那侍衛便被人飛身一腳踢到了城墻外,隨即一聲呼喊傳來:大人!你有沒有事? 沈默渾身緊繃,雙手一起握著寬刀后退,厲聲問道:誰? 來人高高舉起了雙手,喊道:大人!是我!清意!大人請放心!我并沒有瘋! 清意? 沈默想到那個自從牟德鎮分開后就不曾出現過的侍衛,不敢放松警惕,但并未再阻止那人的靠近。 直到那個舉著雙手的人走近,沈默才隱約看清他的臉,的確是那個侍衛,只見此人神情并不扭曲,似乎當真沒瘋。 他終于稍微松了口氣,剛要放下手中的刀,就看到一個黑影從墻邊翻上來,竟是剛剛被清意一腳踢出城墻外的侍衛,原來他剛才并沒有掉下去,而是伸手扣住了城墻邊,如今又爬了回來。 沈默瞳孔驟縮。大喊道:小心! 然后此時已晚,那爬上來的侍衛已經撿起了刀立刻一刀砍在清意背上,隨后一腳將清意踢飛出去,只聽城墻下傳來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沈默明白,這城墻這么高,從這里帶著傷掉下去,怕是沒什么活下去的機會了。 那被清意的鮮血濺了滿身滿臉的侍衛沖沈默笑了,笑的扭曲而快意,隨即拎著刀向沈默慢慢靠近。 沈默最終退到了城墻邊上,鮮血淋漓的雙手再也握不住刀,一聲脆響,刀掉在了地上。 他回頭看著漆黑的城墻下,那里隱約好像停著一輛馬車,沈默咬牙,猛然翻身跳了下去。 那侍衛見此立刻將寬刀沖著沈默飛了過來,馬上可以將沈默刺個對穿! 沈默絕望的閉眼,他腰間的豪素突然光芒大盛,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一道人影飛速踏風而至,手中擲出一物擊飛寬刀,隨即伸手接過沈默抱進懷里,身形一轉,落在了一處房頂。 沈默聞著鼻尖熟悉的淡香,腰間豪素在沈默落地后就不再亮起,他睜眼看著黑夜下眼前人熟悉的五官剪影,喃喃道:凜暮?這次不會也是我的幻覺吧? 凜暮低頭看他,目光在黑夜下看不真切,不是幻覺,說著他伸手覆蓋在了沈默的雙眼上,低聲說道:沒事了,睡吧。 于是沈默就聽話的在凜暮懷里昏迷過去,他背后的傷口早就在揮刀抵擋那侍衛之時崩裂開來,如今一身濕漉漉的鮮血,雙手虎口更是慘不忍睹,一直強撐到此,終于可以安心地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