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凜暮抬手摸了摸下巴,似乎是在思索,半響玩笑般說道:真的?那就死吧。 沈默心下一窒,是他的命不重要,還是凜暮自有辦法篤定那懸崖是假? 凜暮唇角弧度加大:嚇到了? 沈默立刻反駁:沒有。 話落,眼前緊閉的竹樓大門猛然打開,門內走出一白衣青年。 此人一身白衣纖塵不染,黑發用玉冠高高束起,長的頗為俊俏,五官卻有些陰柔,不說話的時候,好像落入凡塵雌雄莫辨的仙人。 但那人一開口,一切仙氣便都消失殆盡,仿佛剛剛的感覺只是人的錯覺。 白衣青年抬袖一甩,幾片竹葉破空而來,被凜暮輕巧的揮開。 那人似乎也并不指望這幾枚小小竹葉,開口便是連珠炮彈般的諷刺:一身臭味硬闖竹林!悅竹樓不歡迎你,要臉就滾! 凜暮不惱:來者是客。 青年聲調又提高了三分:你帶人硬闖竹林,臉皮堪比城墻,也敢自稱為客? 凜暮:有何不敢? 連連被凜暮噎住,青年深吸一口氣,干脆甩袖轉身,消失在門內。 凜暮向沈默揮手,走吧,進去了。 沈默跟在凜暮身后,想著,此人不僅危險,臉皮也極厚。 悅竹樓外在樸素,內在也無甚特點,看起來不過就是一棟裝點清雅的小樓,若不是沈默吃過這悅竹樓的菜色,不然也很難相信這便是名滿天下的食樓。 尋了處地方坐下,整個悅竹樓,除了他們便再無其他食客,看來悅竹樓今日真的不想見客。 那剛才消失的白衣青年突然出現在轉角,冷聲道:看到沒有,今日悅竹樓不營業,識趣的就趕緊滾吧。 凜暮像聽不到一般,兀自說道:今日來些清淡的菜色吧。 白衣青年咬牙,你聾了?我說悅竹樓今日不營業! 凜暮為二人擺好茶碗,敲了敲空空如也的茶壺,悠哉說道:破竹林者為客,你親自定的規矩,想反悔? 青年冷哼,狠狠瞪了凜暮一眼轉身離開,只留下咬牙切齒的兩字等著。 片刻后,便有一名小童先為兩人沏了一壺熱茶。 隨后又端來幾道清淡爽口的小菜,皆是些當地時蔬制成,看著著實普通,但沈默早就領教過悅竹樓的不凡,立刻夾起一筷青菜入口,稍作咀嚼便覺得口中青菜咸香適口,引人食欲,讓沈默因為風寒而消退的食欲紛紛涌了上來。 悅竹樓的名頭一點不虛。 凜暮所食甚少,很快便放下筷來,只囑咐沈默好生吃食,而他要去與悅竹樓樓主敘敘舊。 沈默不疑有他,從見了那白衣青年熟稔的言行舉止,便猜到兩人應當相識。 悅竹樓后,翠竹林中。 一白一黑兩道身影相對而立,正是那白衣青年和一身玄袍的凜暮。 白衣青年開口問道:你此次帶人明目張膽的闖進來,怕是另有要事? 凜暮神色平淡,面上失了常見的笑容,竟看起來有些森寒,順道來取血酒。 白衣青年大驚:血酒?凜暮,你要血酒做什么? 凜暮道:國師冊封禮。 白衣青年追問:你清楚血酒的作用,不過一個國師禮,隨便任何酒都可以,為何要用血酒? 凜暮負手而立,背對著白衣青年道:竹青,我需要沈默,但他星宮閃爍,命不久矣。 竹青眉頭緊鎖:沈默?你帶來的少年嗎?既然你要他不死,大可用毒、用蠱,用什么都可以,但沒必要用血酒。 凜暮搖頭:他星宮詭異莫測,難以推斷,命格時斷時續,毒、蠱皆有意外,我賭不了。并且,我自有在血酒作用下保下性命的方法。 竹青冷笑:如果成為一個廢人也算保下性命的話。罷了罷了,血酒可以給你,但你要告訴我你需要他來做什么。 凜暮沉默,不肯多言。 許久,竹青無奈嘆息:知你固執,你清楚血酒特性,就是這一小瓶,還是自你幼時煉制,本是為了也罷,你的腿不便久立,哪怕你武功高強、千機妙算,也還是要多注意。 言畢,竹青徑自來到一顆竹子前,那竹子看似與其他竹子并無什么不同。 他起手,手含勁風,用力一劈,那竹子便斷了開來,斷裂的竹節中赫然藏著一個白中隱約透紅的小玉瓶。 他小心拿下玉瓶遞給凜暮:血酒只此一瓶,你可想好。 凜暮沉默接過。 二人相望片刻,久久不語。 待凜暮回來時,沈默已經吃完許久,正在慢慢品茶,見凜暮回來,并未多問。 凜暮唇角微勾,看著面前空空的碟碗道:飽了? 沈默點點頭,看似一點都不覺得他吃那么多有什么不妥,木著臉,一貫的面無表情,實則握著茶杯的小指輕輕磨蹭著。 凜暮也為自己斟一杯茶,再坐一會兒消消食,悅竹樓的竹糕是特色,涼了變味,不方便外帶,此次來了,就嘗了再走吧。 話落,二人之間便再無言語。 今日的凜暮似乎格外沉默,而沈默又是慣常少言之人,一時二人之間便有些陌生起來。 說來二人相識不過幾日,若說熟識為時尚早。 凜暮看著窗外竹林,放在桌案下的手掩蓋在長長的袖袍下,輕輕覆蓋在了自己的膝頭。 膝蓋往下,觸感和普通人的雙腿軟硬似乎沒什么不同,可若用幾分力氣按下,便能發覺皮rou下過于堅硬寬闊的骨骼,那樣的輪廓,并不似常人應有,可誰又會無緣無故去掐捏別人的腿?況且凜暮并不是能讓人輕易近身的人。 畢竟,這可是千機殿殿主親手而制的,一條足以以假亂真的假腿。 世人皆知當今帝君有三大禁忌不可妄議,其一便是帝君的真實名號。 任憑是誰也不會想到帝君戰這么輕易的將真實名字告訴了一個小小少年,并頂著這個名字以另一個身份在外走動。 誰會將一個瘸腿的帝君和神出鬼沒的千機殿殿主聯想到一塊去? 更可笑的是,世人只道當今帝君不信天地神佛,厭棄國師道法,又怎會想到帝君本身便深諳推演卜卦之術? 戰天國不需要國師,因這戰天有他凜暮一人足矣。 戰天,戰天,與天為戰,有何懼也? 第12章 當日吃過飯,凜暮帶沈默離開悅竹林后便離開,沈默將調查曹鶴鳴一事交給宿源歡后就自己回了窺極殿。 第二日宿源歡來的很早,早的都有些不像他。 宿源歡見到他并沒有多話,直接遞給他了一本冊子。 沈默心知那是什么,立刻接過來翻看,里面記載的正是曹鶴鳴的身世背景以及他最近一年來接觸過的人事物,事無巨細,一一陳列其上,不過一個晚上,宿源歡便將曹鶴鳴查了個透徹。 曹家本是有些名望的腐書網,奈何父母意外早亡,家道中落,只余一對兄弟流落在外,自幼失散,曹鶴鳴幼時有幸被景伯中帶走收做徒弟,十幾年來一直悉心教導,養育成人,感情上來看,算是半個兒子。 而曹鶴鳴本人重情重義,這些年來從沒有放棄過找他的弟弟,這些事不算難查,正罡閣內問問便知。 需要注意的是曹鶴鳴最近一年頻繁接觸過的人,除了一些醫患,便只有一個乞丐,更確切的說,是一個小偷。 這樣身份的一個人似乎與曹鶴鳴毫無關聯,但卻又好像關系緊密。 那名偷兒年紀不大,是九重街市里一個慣偷,整日游手好閑,沒爹沒娘,小時候要飯,長大了偷盜。 但也不算什么大jian大惡,慣常偷些吃食零錢果腹,偶爾便要去執法堂關上幾天,而曹鶴鳴便是與這樣一個人接觸密切。 調查顯示曹鶴鳴在這一年里時常接濟此人,給些吃食、衣物甚至是錢財,但那個偷兒閑散慣了,偷盜成了習慣,仍舊過著偷雞摸狗的茍且日子。 這本也可以當做曹鶴鳴多管閑事、大發善心,但奇怪的是這個偷兒失蹤了。 沈默:失蹤?什么意思? 宿源歡眉頭緊鎖:此事要細說起來還是執法堂的責任,你有所不知,執法堂有一些暗地里的規矩,比如會將那些不方便公開處刑的死刑犯賣給有需要的人,得來的錢財歸于執法堂內部開銷,此事帝君是默許的。 沈默:賣給有需要的人?做什么?當仆人嗎? 宿源歡搖頭:誰會用那些大jian大惡之人當家仆?那只怕會后患無窮。據我所知,大多數的人都是被些勢力大的醫館買去試藥了,也有些或許被做了些什么惡心的勾當,但只要保證這些人會在半年內死亡,執法堂便不會多問。 沈默并不覺得驚異,只是疑惑:可這人不過是個小偷兒,怎會和死刑犯一樣處置? 宿源歡沉下臉來,面色有些陰沉,這位素來嬉皮笑臉的執法堂堂主終于有了一些堂主該有的威嚴,這便是我說的執法堂的責任了。我派人連夜調查,卻不想越查越深,牽連出了執法堂內暗地里的一些污糟交易,而這偷兒便是被見錢眼開的執法堂罪人暗中cao作,披上了死刑犯的身份被賣了出去。只因買主不斷加價,十分急切的想要買個身體強健的青年,而身份特殊的死刑犯并不常見,一時間并沒有身強體壯的青年,那人便膽大包天的將那偷兒混了進去,賣給別人,并將錢財私自吞下。 執法堂內部之事與沈默無關,但他需要知道,那個偷兒賣給了誰? 宿源歡: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買走那偷兒的人是景伯中。 景伯中若是如此,此事便關聯了起來。 曹鶴鳴一直在尋找的弟弟年紀推算起來,正是與這偷兒一般大,如若猜的不錯,偷兒應當就是曹鶴鳴失散多年的弟弟,唯一的親人被莫名買走,并且很大可能已經身死,曹鶴鳴不是沒有殺機。 至于景伯中買了他弟弟干什么,聯想到景伯中找人定做的刀具、書房的《神醫傳》,以及他生前對景興寧說有了治愈心疾的辦法 無論什么時代,如果沒有大量的實驗做基礎,便不會有層出不窮的藥劑和手術方法。 沒有真切的實驗過,景伯中又怎敢在自己至親至愛之人身上開膛破肚? 這便是導致景伯中身死的水火未濟一卦的抉擇吧。 沈默心中慢慢有了定論,只等待最后的驗證。 沈默能想到的,宿源歡自然也能想到,哪怕宿源歡并不知現代已經有了外科手術的技術,可他也大約猜到了景伯中的用意。隨后,宿源歡先一步離開,去將曹鶴鳴擒拿歸案。 見宿源歡離開后,沈默也想跟去,誰料到剛走到窺極殿門口便被昨日的女官攔了下來。 那女官仍舊一身綠衣,不卑不吭的行禮,身子卻將沈默牢牢擋住,不肯退讓半分。 大人,請認真練習祭舞。 沈默: 無奈,被女官抓著cao勞了一上午,一直到用過了午飯,沈默才逃出了窺極殿,直奔執法堂而去,想來宿源歡此時早就將人抓到了執法堂。 只不過這次,沈默并沒有如上次一般輕易就進得內堂,而是在門口就被人攔住了。 攔住他的黑衣侍衛面無表情,只一遍遍的重復:閑雜人等不得擅入執法堂。 沈默:我來找宿源歡。 侍衛沒反應。 沈默只好拎出他一直沒當回事的身份:我乃當朝國師,來見宿大人。 侍衛還是沒什么反應。 兩人站在執法堂門外對峙,直到宿源歡的聲音從堂內傳來,讓國師大人進來。 那侍衛這才退后一步,不再阻攔。 沈默進了執法堂,宿源歡正站在里面等他,見到他快步進來,只說:跟我來吧,曹鶴鳴已經關進大牢了。 沈默:這么快? 宿源歡點頭:嗯,他什么都交待,什么都承認了。 二人直接去了大牢,曹鶴鳴已換了一身囚服,靜靜的待在一間牢房里,他見到沈默和宿源歡便起身行禮。 宿大人,國師大人。 哪怕此時已經被關進了大牢,曹鶴鳴仍舊禮儀得體,神情鎮定。 沈默問道:你可知我來意? 曹鶴鳴面色不改:鶴鳴知道。 沈默:你都認罪? 曹鶴鳴點頭,鶴鳴認罪,是鶴鳴大逆不道,殘害了對鶴鳴有養育、教導之恩的師傅,鶴鳴本就罪該萬死。 話落,牢內一片沉寂。 沈默抿了抿唇,半響繼續問道:街市的偷兒小二狗,可是你失散多年的弟弟? 曹鶴鳴點頭,面有悲戚,是家弟。 隨后,他便徐徐道來。 曹家家道中落,父母在我兄弟二人幼時便已亡故,我兄弟二人自小顛沛流離,最終失散,而我有幸遇到師傅,師傅帶我去了正罡閣,教導我醫術,待我如親生兒子般教養我本該一輩子孝敬師傅,以報答師傅的養育之恩??上Я丝上煲馀?。一年前我于市井間見到了小二狗,雖然數個年頭過去,可他乃我至親胞弟,五官雖長開了些許,但依稀能辨認出幼時模樣,我又如何認不出他來?可他自幼流離失所,為了生存,跟著些乞丐、偷兒學了一身的壞毛病,便是我屢屢教導也毫無用處,倒是只讓他煩惱于我。我問他可記得家人,他卻說小時候發過一場高燒,醒來后便什么都忘記了。 我怕直接告訴他,他接受不了,便慢慢的接近他,幫助他,教導他,我一直想要改掉他偷竊的毛病,可他自小便是以此為生,那根兒筋早就長歪了,長壞了,又如何是一時能糾正過來的? 我原本想的樂觀只要弟弟還活著我有的是時間幫他改正過來,況且情況還不算太壞,他還不算是大jian大惡之人,待情況好些,到時到時我便告訴他真相,告訴他我是他哥哥,我們兄弟二人團聚,在天上的父母也能含笑了 可是沒想到沒想到啊 師傅的孫兒有心疾一事我自幼便知,隨著興寧年歲的增長,近幾年來師傅越來越焦躁,整個人越加魔障起來,他甚至開始相信那些街角巷尾供人消遣的志怪小說,相信里面講述的換心之說,換心如此驚世駭俗,聞所未聞,怎可盡信?可師傅他卻信了,并且深信不疑,他開始在活物身上動刀子,從動物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