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略御史大夫 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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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珣的回函到李岳手里時,代豪生被五花大綁捆在了木樁上,磨刀的小卒子正賣力哼哧,呸的一聲,吐掌心兩口唾沫,躍躍欲試的,就等剜人心肝了。 太陽出來,早春有那么點暖氣兒,但不明顯,被風一摻和,臉上還是清凌凌的。營中擠滿了看熱鬧的,人人一臉恨意,手里長矛在地上點的震天響: “殺!殺!殺!” 代豪生赤著上身,肌rou賁起,一張臉上是毫無懼意,冷眼睨著走過來的李岳,道: “要殺要剮,請君自便?!?/br> 旁邊,李岳的主薄已經替朝廷呵斥了他半晌,代豪生一句沒反駁,堅毅的臉上只有視死如歸。李岳打量他半晌,忽而笑道: “將軍果然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來人,給將軍松綁?!?/br> 眾人錯愕,隨即,忿忿不平抗議,李岳一揮手,示意人安靜下來,給代豪生松了綁,攜起他手,在不解又憤恨的目光中進了中軍大帳。 “將軍原就是朝廷的人,陰差陽錯的,到了淮西那里。不過,亂世中,鳥擇良木而棲,人之常情。今我大周天子,自踐祚以來,勵精圖治,選賢任能,自有一番胸襟抱負。我聽說,淮西陳少陽為政苛刻,不許人言,老百姓們都不敢說話,以至于道路以目。這樣的人,焉能長久?” 李岳娓娓道來,言辭懇切,親自為他斟了一碗酒。代豪生見他如此禮遇,心頭一熱,將自己數十載前被陳少陽所擒,后又為淮西效力的事情和盤托出,說到動情處,兩眼泛紅,李岳見狀,不動聲色將官軍的軍裝和兵器一并放到他眼前: “我敬將軍知恩圖報,不過,陳少陽終究是不恤百姓的亂臣賊子,將軍可愿棄暗投明,”他手朝長安方向一拱,“為我圣天子擒賊平叛,以造太平?” 代豪生單膝一跪,熱淚長流道:“我本已懷必死之心,今得李帥活命,無以為報,愿赴湯蹈火以死相報!” 李岳忙把他攙扶起來,命他換了衣裳,走到帳前,手指一撩,僅漏一窄縫而已: “將士們見我放你,多有不服,你不必太放心上?!?/br> 言外之意,代豪生雖是武人卻也明白,于是說道: “請李帥許我做捉生將,如今,守著文城柵的曹琳手下有五千兵馬,是陳少陽的左膀右臂,他手下有個裨將叫李繡,此人有勇有謀,既是心腹大將又是獻策謀士,只要能生擒了他,曹琳自會不戰而降?!?/br> 一番話說完,李岳一雙淡褐色的眼眸微透喜悅:“好!我這就下令移營,靜候將軍活捉李繡!” 把代豪生放出,主薄憂心忡忡跟著李岳,皺眉道:“李帥這樣會不會太冒險了?” “這是中書相公拿的主意,我本要殺他,可和代豪生一番交談下來,我覺得,此險可冒,和相公的看法倒不謀而合了。不急,”李岳挑簾看看外頭走動的兵卒,“傳我軍令,移營吳房縣!” 第74章 、淮西亂(7) 十日后, 代豪生抓住李繡輕視官軍的心理,帶一隊輕騎,埋伏突襲, 活捉了李繡。 文城柵的主將曹琳得知消息后,輾轉難眠,李繡是他最重要的幫手, 李繡素輕狂自負,動輒帶一隊人馬徑自去sao擾官軍,官軍也向來怵他。沒想到, 這一次,竟中埋伏被人擒住。思來想去, 曹琳獨上女墻, 遠眺西銜的日落如血, 頗有種孤掌難鳴,難以為繼的寂寥之感, 他喊來主簿,商量一番, 遣人給李岳送去了書函。 書函一到,李岳隨后率軍至文城柵西北三里處扎營,招來眾將, 商議曹琳受降一事。唐州刺史自告奮勇愿帶七千甲兵入城,李岳琢磨片刻,答應下來: “你是一方長官, 招降曹琳也夠了?!?/br> 刺史當即整隊準備入城,鼓聲大躁,旌旗飄展,官軍氣勢如虹, 放眼望去,已有萋萋芳草探頭,連成一片薄霧似的青紗,朦朧鮮嫩。柳枝款款擺動著婀娜腰肢,吐芽輕曳,李岳目送隊伍遠去,想起太子的話,不禁嘆道: “又見一年好春景?!?/br> 隊伍抵達城下,刺史高踞馬背,大聲喊話,見墻頭淮西軍肅整冷淡,也無人出來應話,喊半天,才探出個腦袋,問: “來者何人?” 刺史見對方磨嘰,已是不快,繃著臉道:“唐州刺史沈文成!” 女墻上又沉寂下來,沈文成凝目望了半晌,倏地一驚,只見女墻上忽布上了黑壓壓的弓箭手: 詐降! 不妙,不妙!沈文成驚出一頭冷汗,當即下令后退,一時間,文城柵女墻上流矢如雨,沈文成一面指揮隊伍,一面吩咐牙將: “快,快去報給李帥,就說曹琳詐降!” 中軍大帳里,接到急報,諸將嘩然,尤其代豪生一臉的惴惴不安,此刻奮然說:“屬下愿去文城柵!” 李岳撩袍不動,沉思半日,波瀾不驚對眾人笑道:“莫慌,我知道曹琳的心思,看來是嫌沈文成分量輕了,走,我親自去招降他?!?/br> 語落,眾人忙拉勸不止,李岳不為所動,換好朝廷官服,很快策馬來到文城柵下,命人喊話。 果然,墻頭箭雨驟歇,有人伸長了脖子朝下張望,辨認良久,問道: “為首的可是左散騎常侍李常侍?” 李岳朗聲應道:“是我?!?/br> 城頭一陣輕微sao動,小卒轉告曹琳:“是李常侍!” 曹琳喜出望外,忙約束了軍隊,只身一人,出了城門走到李岳馬前,深深拜倒: “罪臣曹琳拜見常侍?!?/br> 李岳含笑下馬,扶起曹琳,手撫著他脊背溫和說道:“長安的天子等你這么做很久了?!?/br> 曹琳面色微紅,訕訕賠罪幾句,五千兵馬隨即受降。李岳率軍入城,不急著看曹琳奉上的名冊,反而問起淮西將士們的父母健在與否,統計出來,凡父母健在者,皆得一份粟帛,他人在高臺,對眾人道: “這是長安天子的恩賜,陛下說,爾等皆為吾之臣民,勿棄骨rou?!?/br> 底下跪地謝恩哭泣成片。 李岳看在眼中,微微一笑,安頓好淮西將士,才對曹琳說:“陛下有過旨意,但凡率一城歸順者,冊封郡王,封戶賞錢。我已寫好上表,想必,朝廷的封賞很快就會落實,曹將軍靜候佳音即可?!?/br> 曹琳聞言,感激不已,又要跪謝被李岳一把攔下:“將軍若是愿意,留我帳下如何?只要蔡州城一下,朝廷收復淮西就是朝夕之間的事了?!?/br> 既然歸順朝廷,自然要一心立功,曹琳內心何嘗不迫切,然而此刻,聽了李岳推心置腹的一番話后,苦笑說: “承蒙李帥青眼有加,某愿效力帳下,只不過,要想奪取淮西重鎮蔡州城,就必須得到驍將程佑,只單單靠某和代豪生李繡恐怕難能拿下?!?/br> 一個將領,愿意承認自己才能不夠,十分難得,李岳拍了拍他肩頭:“既然如此,愿聞其詳?!?/br> 就在西線的捷報傳回長安時,北線主帥李清泉決定渡過殷河,攻打郾城。 長安城里,氣氛松快不少。 脫脫叉著腰,正在指揮一群沒爹沒娘的孩子搬運風干了的牛羊糞。三月初的長安,暖氣翻涌,東風熏然,道旁開成一片桃紅李白的世界,自然而然的,牲畜的糞便也被暖風一激,釀出說臭不臭,說酸不酸的一股濃郁味道。 脫脫小手扇個不停,眉頭緊皺,今日休沐也沒功夫往曲江踏青賞花,而是巡邏起種下去的果樹、剛造好的花房,養蜂子的人在眼皮子底下忙來忙去。 “好累呀!”脫脫嬌嗔地對著空氣說道。 骨咄從她身邊經過,搖頭說:“你真奇怪,當初嫌棄我們回鶻那邊有牛羊sao氣,你這會兒怎么不嫌sao了?” 脫脫眼皮一動:“你們那是永世不得翻身的sao,我這里算什么?做一回堆肥的生意而已,大部分賣了出去,只留些滋養果樹鮮花,等果子結了,花開了,蜂子把蜜一采,還是個香噴噴的園子,你懂什么?土蠻子!” 原先只是被罵蠻子,如今多個“土”字,骨咄好笑地看著脫脫那張神采飛揚的小臉,忽的湊近,作勢嗅了下: “嘖嘖,你都sao了?!?/br> 這一下,大大惹惱了脫脫,抓起榔頭要打骨咄,骨咄連忙擺手:“你自己聞聞,風帶來的,都浸你裙子里了?!?/br> 混賬!裙子是新做的,猶如榴火燃時,更襯的她那張嫵媚鮮活的小臉如花似玉,脫脫把榔頭一扔,真的聞了聞,哎呀,不好,好像真的沾了點似有若無的sao臭。 她鎮定地撣了一撣,站到風口,把香球拿出掛在腰間,環佩叮咚作響,啐骨咄兩口,瞧見兩個臺中庶仆往園子來,兩人嘀嘀咕咕,不知嘰噥些什么。 一臉憂色。 脫脫跑過來問道:“怎么了,是前線又出大事了嗎?” 其中一個搖頭:“不是,今日崔御史當值,家里來人把他喊回去了,好像崔相公不行了?!?/br> 脫脫一顆心直墜,急道:“怎么會呢?天都暖和起來了,不是說熬過冬天就好了的嗎?” “前兩天,一陣倒春寒,你不懂,這上了年歲的人就怕乍冷還寒的時令,每年這個時候,都有病人熬不過去?!?/br> 這是怎么了?長安已經是個桃紅柳綠,鶯歌燕舞的模樣,崔相公是不是已經沒有生機欣賞這裊裊的晴光了?脫脫有些惘然,拎起裙子爬上毛驢,不跟著謝珣,她依舊是長安城里沒資格騎馬的人。 頂頭迎上從謝府出來的謝珣,他穿尋常道袍,神情也很尋常。脫脫下驢急了,險些摔下,被謝珣眼疾手快一把攬住了腰: “毛毛躁躁的做什么?” “你要去崔府嗎?”脫脫忽閃著眼,“我聽說,崔相公不好了?!?/br> “嗯,我是正要去?!敝x珣松開她,方才溫香軟玉一入懷,他人就幾乎把持不住,心猿意馬的,曠那么久,要說不想她絕對不可能,稍微有些親密接觸,就恨不得剝了礙事的衣裳,把人壓在身下。 他知道那個滋味,又甜又軟,鉆心噬骨。 脫脫狐疑地瞅著他,踮起腳,捏住謝珣下頜,強迫他對著自己的臉:“你怎么看起來不傷心?” 這件事,他早有準備,他也不是喜歡把情緒掛在臉上的人,謝珣輕輕握住她細膩手指: “崔相公早晚有這一天,能挺過這個冬天,已是不易。即便纏綿榻上,他還是堅持做了戶部的一些事,崔相公太勞累了?!?/br> 說到這,謝珣眼中方閃過不易察覺的黯淡。 脫脫默然,她向來不喜歡沉重的話題,手挪開,忽道:“你說陛下答應了賜婚,是假的吧?” 謝珣不動聲色答道:“不是?!?/br> “你別騙我了,要是真的,你早張羅起來了。我又不愿意嫁你,你何必跟我說這個謊呢?”脫脫冷嗤一聲。 “我沒說謊?!敝x珣剛伸手,想把她灑落的一縷青絲掛到耳后,脫脫甩開了,定定看著他: “你娶小崔娘子吧?!?/br> 謝珣臉色也不好看了:“這個事,恐怕你不能做我的主?!?/br> 脫脫捻著裙帶,姿態優美,風吹著她,像凌然欲飛的小仙子似的:“你知道我為什么來找你嗎?聽說淮西想求和,我猜,這是陳少陽的緩兵之計而已,到時官軍一撤他緩過來了還會故態復萌。所以,恐怕你還是得去淮西。去之前,你應該給謝家留個種,你自己說的?!?/br> 假裝沒聽懂她的揶揄,謝珣望著她上翹的眼角,道:“除了你,我沒打算把種留誰肚子里?!?/br> 脫脫對他這么粗白也不以為意,搖搖頭:“我追問過崔適之,你拒絕了崔相公。這不對,他鞠躬盡瘁為國,放不下女兒,你如果真的不想相公死不瞑目,就該答應他,門第模樣,家資品性,小崔娘子跟你無一處不配,你別想著我了,我不會嫁給你的?!?/br> 說完,她輕盈一跳,人在驢背上沖謝珣淺淺一笑:“我說的都是正經話,不是置氣,也不是為了讓你不痛快。只因為,我心里不好受,我知道文相崔相對于國家來說都是一等一的能臣良臣,他都到這個地步了,你應該讓他走的安心?!?/br> 謝珣被說的怒火中燒,冷笑問:“看不出,春萬里什么時候如此深明大義了?這可不像你?!?/br> 脫脫心平氣和地摸了摸驢子,眼皮垂下:“對呀,我就是一個最自私的俗人,這么做,可不是出于高風亮節。只求心安,怕神明怪罪我,消災而已?!?/br> 謝珣冷淡瞧著她,她衣裙落花般漾動,紅的刺目,永遠跟團火似的,燒著他的心。 “崔相公不至于女兒未嫁就死不瞑目,我對于他來說,能君臣齊心把削藩大業完成,才是最重要的。兒女私情的事,輪不到你cao心?!敝x珣冷冷丟下幾句,縱身上馬,如電也不知道發什么神經,硬往脫脫的毛驢身上靠,謝珣制止,如電卻躁動不安。 他忽的一笑,扯著轡頭:“看來,我們的緣分注定是斷不了的?!?/br> 脫脫厭惡地瞥他一眼,拍著毛驢:“快走,有不要臉的想仗勢強、暴你,快跑!” 謝珣緊緊扯住如電,下頜一抬,一字一句道:“春萬里,我非你不娶?!?/br> 他硬生生調了個頭,一揚鞭,如電終于跑動起來,風似的朝崔府方向奔去。 崔府里,已經有隱約哭聲,謝珣趕到時,圍在崔皓榻前的親屬自發散開,崔皓氣若游絲,見到謝珣,目光艱難一動,崔適之會意把零散的文稿交給了謝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