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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鐵銹Ⅱ在線閱讀 - 分卷(49)

分卷(49)

    十幾分鐘前的狂風漸漸歇了下來,行至通往竹園的新區干道時,已幾乎完全停住,只是原本尚有些灰蒙的天,卻變越加深黑了。

    徐新不急不緩地在大門所在的鄆嶺路上行進著,卻不知為何,原本已然恢復了平靜的心緒,在隨著與目的地的逐步縮進,又一次變得沉浮不定起來。

    終于,這份驟然升起又縈繞不去的躁動煩悶,在車徹底到達小區的大門外時,一下躥升至了最頂點。

    只見起落桿在眼前緩慢抬起,被路燈與車燈一齊照亮的竹園大門前,一道瘦削單薄的身影,正依然不改固執地佇立在那漆黑的玉蘭樹下。

    徐新握在方向盤上的手頓時收緊,一瞬后,又強自放松下來,面無表情地任由車輪毫無停留地滑入了小區。

    數十秒后,那道細瘦的身影,連同漆黑的夜色,一同被甩脫在了凝固在后視鏡上的視線。

    車無聲停在了別墅門前。

    徐新一語不發地坐在車內,身前是被路燈和車燈照亮的一株已然泛出泥黃的紅楓,經過幾分鐘前的寒風的摧殘,再無力支撐地垂下了枝干。

    他定定地注視著那枯黃的枝葉看了半晌,最后微低下了眼瞼,沉默地將車開進了車庫。

    走入別墅大門時,袁姨還守客廳的軟椅上沒有回房,聽到玄關處的響動,立馬從淺眠中驚醒,對滿面冰霜的徐新輕聲招呼道:先生,您回啦?

    徐新在門口換好鞋,下意識地又往窗外看了一眼,低應了聲:嗯。

    袁姨揉了揉眼,開始朝廚房方向走去,今天晚上氣溫降得真厲害,我特地給您留了碗晚飯時熬給媛媛的姜湯,您趕緊趁休息前喝了吧,預防感冒。

    徐新卻心不在焉,只靜靜立在距鞋柜兩三步的地方,又極輕地嗯了一聲。

    袁姨馬上笑呵呵地鉆進了廚房,沒一會兒,端出一碗熱騰騰地紅棗姜茶來。

    卻見徐新仍兀自站在客廳的落地燈旁。

    袁姨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將手上的湯放到茶幾上后,擦了擦手過來叫了他一聲:先生?說著又看了看他的臉色,擔憂問:您怎么啦?怎么氣色這么差?

    徐新不答。

    哎喲,是不是外邊兒太冷已經著了涼啦?哎那光喝這湯可就沒用了,我給您找點兒藥去!

    不用。徐新阻止道。

    那

    我沒事,有點累。徐新緩聲解釋道,說著終于挪開了腳步,慢慢走到了沙發前坐下,低低道:你先去睡吧,我坐會兒再上樓。

    哎,好。袁姨見他說完后便一手撐住了額頭閉上了雙眼,仿佛當真累極的樣子,便也只好壓下心底的擔憂,解了圍裙返回了自己的臥室。

    只剩一人的客廳霎時安靜得針落可聞,又不知過了多久,徐新舒了口氣,仰面半靠在了身后的沙發背上,卻沒等一會兒,窗外忽然又是一股風起,緊接著便是一陣醞釀了一整晚的瓢潑大雨。

    徐新陡然清醒,猛地直起背來,回首望向了身后那扇在頃刻間就被水珠溢滿了的落地窗。

    剛睡下沒兩分鐘的袁姨又披了衣服跑了出來,嘴里一迭聲地念叨著:哎呀怎么突然下起這么大的雨來了,廚房的小窗好像還沒關,得趕緊去看看,那兒可還擱著剛和的面呢,別給我澆壞了。

    幾秒后關好窗又沖出來,看見正直直盯著窗外的徐新,先生?您怎么還在這兒坐著呢?

    徐新只默不作聲地望著從那半開的簾子里透出的夜雨,目光一陣明滅,最后像是終于回過神來,忽地從沙發上站起,大步往玄關處走去。

    袁姨難掩訝異,忙跟上幾步,在后頭著急地問:哎先生,這么晚了您要上哪兒去?

    徐新卻恍若未聞,只迅速換好鞋,順手取過一邊掛著的傘,打開門走了出去。

    幾秒后,車庫方向傳來卷門升起的聲音,隨后車燈一晃,再次奔入了沉沉的夜幕。

    雨聲時起時落,瘦弱的人影依舊站在那高大的玉蘭樹下。繁密的樹葉替他擋去了大半的雨水,卻讓原本細密的水珠在樹頂得以匯聚,再掉落時,便比原本的更加濕冷沉重。

    沒一會兒,便將整片后背全部染透。

    可林安卻仿佛感受不到這份徹骨的寒冷。

    他呆呆地凝望著竹園門口的方向,像尊無知無覺的雕塑。

    徐新的車早在二十分鐘前就在他眼前不偏不倚地徑直開過。

    沒有遲疑,不曾停留。

    而那疾馳而去的背影后掩藏的是再明顯不過的冷漠與拒絕,他也不是接收不到,可卻不知為何,依舊固執地選擇站在這樹下,不知還在等待和期盼著什么。

    手上的傷口亦早在不知不覺中從隱隱作痛轉為了僵冷麻木,就連被接連不斷的雨水澆淋著,也已激不起分毫的痛覺。林安愣愣地站在原地,恍惚間,似乎又看到了記憶中那個在風雨中靜靜站在自己身側的少年。

    你怎么回事?淋成這樣?

    他緊張得滿臉通紅,明明冷得發抖,卻又熱得像是連背都要燃燒起來。

    于是那雙冷冽卻充滿探究的眼睛又倏地看向了自己死死抵在地上的傘頂。

    漏了?對方淡淡問。

    他點點頭。

    對方又看了他一眼,不再說話,卻在跳下車時一把將他摟過,壓在肩下一路向對面的矮樓狂奔而去。

    傘早在狂風驟雨中被吹得東倒西歪,豆大的雨點悉數砸在身上,冰冷,卻透著股難以言說的溫暖。

    于是一顆心,也在這愈演愈烈的炙熱中,隨著凌亂的腳步狂奔起來。

    林安慢慢低下頭,盯著垂在身側那只被紗布包裹住的手,良久,手指在這虛幻的回憶中蜷縮了起來,似在試圖挽留那逐漸從腦海中淡去的獨屬于少年的溫度直到頭頂的風雨,和記憶里的那場一同停了下來。

    徐新將車停在了綠化帶的另一側,舉著傘大步走到了他的面前。

    第31章

    燈下的陰影橫亙在林立的樹叢間, 叫原本就晦暗的光線更添了幾分沉重壓抑。

    林安抬頭, 面容蒼白地看向了眼前臉色沉郁正垂目凝視著自己的徐新, 許久,揚了揚嘴角,露出個笑來。

    雨水砸落在傘面上, 發出雜亂且沉悶的聲響。

    夾著天邊似有若無的轟鳴, 叫人的心緒也無端變得更加煩亂。

    徐新的聲音就在這風聲雨聲中嘶啞地響起,為什么不回去。

    攜帶著來不及控制的怒意,你瘋了嗎!

    林安沒回答,只抬了抬右手, 卻因牽動了傷口,行至中途又微皺起眉將手放了回去。

    徐新察覺到, 目光順著對方的動靜看了過去,只見那原本白色的紗布上早已又浸染了血跡,被雨一沖, 又由干涸在潮濕的薄紗上洇染開來。

    徐新被那深淺不一的斑駁刺得目光一滯,好半晌,才別開眼維持著冷硬繼續說道:白天在醫院跟你說的話,你是沒聽清楚,是嗎?

    林安只依舊沉默不語。

    徐新深吸一口氣,聲音變得愈發陰冷低沉, 叫你馬上離開c市, 也沒聽懂, 是嗎!

    林安毫無聲息, 仍只專注地望著他。

    好,徐新閉上眼,須臾又睜開,黑沉的眼底是比傘外刺骨的夜風更為濃重的冰冷,那我就再說一遍。

    他狠狠盯著面前在風雨中更顯單薄的身影,一字一句地清晰重復著:林安,從你被調去X中開始,所有的一切就全都只是一個被精心安排的局。從在奧體相遇,到丁華把你灌醉后我送你,再到后來一步步地跟你接近,都是。

    徐新說著,聲音漸漸低了下去,而我,也從沒想過真正和你在一起,就更別提對你呵,徐新說到此處,突然面露嘲諷地嗤笑了下,笑過后,又忽地安靜下來,數秒后,才面無表情地繼續,所以現在聽明白了嗎。

    一頓,又問:可以走了嗎?

    他死死盯著對方,試圖從那雙似是蒙了層水霧的眼中找到一絲驚痛,亦或失落,

    可對方卻一改先前白天時的慌亂失措,只如同呆傻了般,默然無聲安靜異常地看著他,好似自己剛才的那番話全沒聽進耳里。

    而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上,甚至還掛了絲若有似無的微弱笑意。

    徐新再看不下去,對視片刻后,再一次略顯狼狽地率先收回了視線,隨后將傘塞入了對方的手中,冷然留下了句別再來找我,沒有意義。,便欲轉身離去。

    然而剛轉過身,身后那個始終沉默以對的人卻忽然開了口。

    徐哥。

    猝不及防。

    虛弱得仿佛下一秒便要隨風而去。

    徐新身形一頓,雨紛紛落在了貼身的襯衣上。

    林安叫完這一聲,便又沉寂了下去,直到數秒后,才重又開了口,說的卻是沒頭沒腦的一句:其實那天,我是故意的。

    徐新沒聽清。

    我是故意的。對方低弱的聲音繼續在身后響起。

    徐新不明所以,只無聲立在車門前,面無表情的臉上,徒留一雙眉不自覺地皺起。

    林安卻似陷在了某個時刻的回憶里,癡癡地望著身前的某個方向,說完這句,又略微停頓了下,片刻后,才喃喃地繼續:其實從很早開始,我就一直在賭。語畢像是在這茫茫夜色中看到了什么,發白的唇角也跟著微微翹了起來。

    還記得嗎十二年前你就問過我,明知道有危險,明知道馬溢浮不懷好意,為什么卻還是跟著對方去了那座廢園子,讓自己身處險境。

    林安緩慢地說著,目光一點一點在前方高大的背影上聚攏,因為從那個時候起不或許是在更早的時候,我就開始了賭。賭你的同情,賭你的憐憫。賭你最終會恨我所恨,怒我所怒也賭如果能讓一向仗義熱血的你更快速、更直接地親眼見證我的遭遇和處境,那么這樣的沖擊,將會徹底擊垮你對我所有的冷硬和防備。從此從此再也無法輕易地將我從你的羽翼中剔除。

    徐新沒有任何動作,背對著對方的嘴唇卻微微抿起。

    只剩雨聲的冬夜中,身后的聲音似是極短促地笑了下,幸運的是,我全部都賭贏了。

    然而下一秒,卻又染上了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可卻不知道為什么,徐哥。

    林安一動不動地凝視著咫尺之外的身影,發梢的雨水從臉上蜿蜒淌過。他呢喃著,不知是說給面前這個佇立不動的男人聽,還是說給當年那個滿身狼狽的自己,不知道為什么,當我真的從那間廠房的門后看到為了我趕來的你,我心里卻只剩下了迷茫和痛苦。

    徐新一聲未發地靜立在被微光照亮的雨幕后。

    映在身后的人眼中,卻猶如是在這漫漫長夜中的一盞孤燈。

    林安的聲音突然沉寂了下去,稍作停頓后,方再度沙啞地響起,所以當上午在醫院你跟我說,這么多年來我的演技還是一如既往的好的時候,我真的想不出能有什么借口和理由去為自己辯解或反駁。林安說到此,慢慢垂下了視線,怔怔對著地面頻起的漣漪,凄然說道:因為原本這些,就都是不可更改的事實甚至于這樣的我,其實連傷心失望的資格或許都不該有。因為哪怕直到現在我也都還在自欺欺人地演著,幻想著,企盼著我對你的傷害早已不復存在,而對于過去的種種,你也并沒有太多憤怒,更不會再在意,那些在我眼中連正視都不敢的過錯,在你的心里,也許就只是一段不值一提的插曲

    徐新靜靜聽著,垂在身側的手不知何時已緊握成拳,卻仍舊沒有任何表示。

    林安也忽然不再說下去,像在無聲等待著什么。

    靜默伴隨著淅淅瀝瀝逐漸小下來的雨聲在空氣中彌漫開來,良久,才聽始終沉默以對的徐新開了口。

    你在這站了這么久,就是為了對我說這些?

    林安沒有回答。

    徐新望著面前車窗上倒映出的模糊影像,又靜了片刻,爾后像是笑了笑。

    我已經說了,林老師,徐新略一停頓,同時深吸了口氣,語氣從先前的疑惑嘲諷轉為了漠然冰冷,沒有意義。

    說罷伸手扣住了身前的門把,道:別再白費力氣。請回吧。

    卻剛將車門拉開了一條縫,身后的聲音便又緊追而上,我知道。

    林安似是對對方的反應早有準備,卻仍是難掩失落之情,喃喃又重復了遍,我都知道語畢黯然地重新將目光抬起,對著徐新的方向訥訥道:我又怎么會不知道我也早就該清醒

    說著又露出個慘淡的笑來,低聲續道:厭惡仇恨一個人的滋味,我比任何人都更清楚,也更早經歷,又憑什么異想天開地認為,自己這么多年來都耿耿于懷無法忘卻的東西,你卻能那么輕易地就舍棄?

    林安呢喃著,所以我今天來,也并不是為了再挽回什么,我只是為了只是為了卻不知什么原因,從始至終都略顯低迷克制的嗓音,到這一刻卻忽然難以克制地染上了一層哽咽和激動。

    徐新沒再打斷他,只默然不動,等待著身后人的未盡之語。

    又過了片刻,身后的聲音終于勉力恢復了平靜:為了再見一見你。也為了再給自己最后一次能向你徹底坦誠的機會。一頓,又噙著一絲若有似無的淚光道:徐哥,我不想在今晚過后,今晚過后我們之間還存在任何的偽裝,或欺騙。

    林安說完,眼中的悲愴慢慢湮滅,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較之以往任何一次都更為濃烈的溫柔和依戀。

    他癡癡望著僅咫尺之距的挺拔背影,目光借著微弱的燈光,將對方的輪廓細細描摹。

    許久,才張開口,再次低低叫了聲那個深藏于心底的名字。

    徐新。

    神情肅穆得仿佛在做一場無聲的告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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