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延所說的寒璧之夜也正是常曳在意的。

    所謂寒璧之夜是預計在今年十二月發生的一次大規模月全食。在月全食階段，由于陰氣極重，而血月結束后的生光階段月華最為明亮。大量以月華月魄為食的妖魔邪祟會出來活動。

    如果活動范圍太大，過多妖魔占領人類居住地，可能會發生大規模自然災害和疫情。

    而宗派管理委員會的重任，就是集結五十個宗派的人力和法力，阻擋妖魔的大肆進攻。

    假如白宗師真的像楊延說的那么強力，留下來確實是有必要的。

    但就現在看來，這個白宗師是不是有點太呆了？而且他瘦得十分病態，真的可以嗎？

    氣氛十分尷尬。

    白瑟坐在沙發上，不說話，只吃了半口的泡芙捏在手里，遲遲沒有下一步動作。他像是失去了和母星的聯系，沒信號了，斷電了。

    有什么忌口嗎？或者不喜歡吃的，蔥姜蒜，芫荽，芹菜，秋葵，或者菌菇類。常曳嘆了口氣，叫來機器人小管家記錄白瑟的飲食習慣。

    芹菜？白瑟思忖著，沒有特別忌口的。

    偏好呢？甜的，辣的，酸的，咸的，應該不會是苦的吧。常曳繼續問。

    甜白瑟說。

    常曳嘆了口氣，給了白瑟一張紙巾，吃這種東西的時候，拿個東西包著點底。有的時候奶油太滿，把他掰開也會粘在手上。用紙包著也不會到處亂飛。

    這樣嗎？白瑟用紙巾抱住泡芙底，兩手捏著。

    嗯，吃完它給你做個過敏源測試，您坐著別動。常曳指了指機器人管家，回頭兩三步跨到樓上換衣服，就怕再發生什么意外。

    簡單的體檢在家里就可以完成，包括身高體重體脂心律血壓過敏源，檢查過沒有什么大問題，常曳也算是松了口氣。

    目前的第一要務是考上宗師，委員會那邊已經通過了擬評定您為特級一等宗師的申請表。常曳把一本電子書遞給白瑟，這里面有宗師考試的復習資料?？荚嚪譃楣P試和實際cao作。筆試內容很多，人文、科技、法律、經濟、地理、文學，這類常識全都要考。內容繁雜但只有一張試卷，復習很難。三百分的試卷，特級一等宗師的及格線是265分。實際cao作主要考彈琴，這一部分對您來說應該不難。所以

    常曳看到白瑟一臉茫然的表情，先問了一句：您聽懂了嗎？

    特級一等？白瑟眼里的疑惑明顯就是在說他并不知道什么宗師等級什么考試，他一臉懵，也不知道該怎么問。

    常曳按住內心猛烈的不耐煩，解釋：現在各宗派會從委員會接取委托案件，替委托人驅邪除妖，這個您聽明白了嗎？

    白瑟點頭。

    而接取委托案件，只有宗師才有資格。

    嗯。

    成為宗師要考試，考試您明白嗎？

    嗯。

    宗師分為五級四等，由高到低分別是特、甲、乙、丙、丁，和一到四等。特級一等宗師是最高級別的宗師，您聽明白了嗎？

    我要考最高級別的宗師嗎？

    是的。

    可以考低級一點的嗎？

    這是上級給您報送的等級，我沒有權力改變。

    白瑟雙手交握，再一次陷入沉默。

    您既然同意考試，接下來的十五天，我會輔導您，爭取一次過。常曳把電子書遞給白瑟，您先自己看，有什么不懂的再問我。

    宗主很忙，這些已經翻了千百遍的題目他不想再看。

    他還有別的工作，有文件要批，有合同要看，有曲子要改。

    常、宗主。白瑟放下電子書，握著拳頭在手心捶了一下，一臉恍然大悟地看著常曳，可以借我一把琴用嗎？

    雖然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常曳還是給了他一把古琴。

    宗主家放了很多琴，他會彈的琴也不少。他最擅長最常用的是琵琶，而古琴、古箏、二胡，鋼琴、吉他、大提琴這類，他也都會一點。

    白瑟一上手，就知有沒有。

    他搭手在琴弦上，指法嫻熟，彈出的曲子節奏舒緩，細膩柔和，纏綿悱惻。

    隨著曲子進行，屋內天花板上出現一個金色旋渦，一只全身雪白的毛茸茸巨獸踏著云霧緩緩降臨，它長著一只羊角，白花花的山羊胡子，但是一張獅子臉，琥珀色的雙眼，眼角還帶著點殷紅。

    這是白澤。白瑟放下琴，向常曳介紹這個毛茸茸的神獸。

    常曳瞬間明白了白宗師的意圖，他要用附靈讓白澤附體，而像白澤這種博古通今的高智商神獸，考個宗師的百科考試，那就是小菜一碟。

    果然，話還沒說，白澤就化成一道金光，順著白瑟的眉心鉆進去。下個瞬間，白瑟原本霧蒙蒙的眼睛變成了琥珀色，他笑看著常曳：考試就交給我吧，可別逼著白宗師看書了，他上輩子就沒看過幾本書，讓他好好學習太難啦。

    隨便吧，該學的還得白宗師自己學，特別是法律。見過了大風大浪的常曳平靜地和一個被神獸附體的宗師對話，考試的時候不暴露就行。

    現在的問題是，神獸附體白宗師的時候，他本人處于什么狀態。是隨時在和神獸進行意識交流？還是徹底進入后臺休眠模式？但神獸附體的情況下，說話的應該是神獸本獸沒錯。

    一個呆呆的白瑟不可能在瞬間變得有靈性。

    我知道。白瑟笑著眨了半邊眼睛，給常曳發射了一個愛心wink，我辦事，你放心。

    也不知道為什么，常曳看著現在被白澤附體了的白瑟，總覺得他比之前多了些色氣，好像變得有些性感了。大概是眼神中帶了點媚色，原來纖細的鼻梁，單薄的嘴唇都看上去多了幾分引誘的氣息。

    他一手撐在沙發上，另一手還在常曳身側流連忘返。寬大的衛衣遮不住肩頸的連接處，蒼白的皮膚一覽無余，半截鎖骨高聳著，說話時蠕動的喉結也看起來不太正經。

    而之前的白瑟，就是呆。像一個沒有打傘的，呆呆站在雨霧里的小傻子。被白澤附體之后，他才更像個有自主思考能力的成年人。

    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全都知道，我這雙洞察之眼，能洞悉世間萬物。區區人類的小心思，我可清楚的很。白瑟笑著湊到常曳耳邊，你是不是更喜歡我這樣的白宗師？

    常曳不想解釋，也不想搭理他，于是保持沉默，拿著手機準備上樓工作。

    不要走啊，聊一會唄！白瑟兩手拽住常曳的胳膊，我這種世界聞名的大神獸好不容易降世，你居然對我這么冷漠？

    常曳不說話，就站在原地讓白瑟拉著，拿出手機翻看各地琴宗分部上報的文件。

    哇你這個人好無聊啊白長這張臉了，你肯定沒朋友。白瑟起身，站在常曳背后，兩手掛在他脖子上，你就對這個千年的白大宗師過去的故事一點點興趣都沒有嗎？

    沒有。常曳拿開白瑟的手，幾步上樓，關起門一個人工作。

    扎心的是，被白澤附體的白瑟說得很對。

    常曳確實沒幾個朋友，身為宗主，也就和劍宗宗主關系還算不錯。至于琴宗成員，見了他都跟見了鬼一樣，躲都躲不及，更不用說做朋友。

    但常曳一點也不care，只要有錢拿，哪管他同事朋友情誼是真是假。

    剛剛處理完文件，常曳就接到了一個委員會移交的委托案件。

    檢驗白大宗師真實水平的機會來了。

    白宗師，工作來了，今天先跟我去熟悉一下工作流程常曳背著琵琶下樓，看到白瑟還坐在沙發上連挪都沒挪。

    只是白澤已經從他身上脫離，這個毛茸茸的神獸像薩摩耶一樣趴在白瑟肩上嚶嚶嚶地撒嬌哭泣著：白宗師！他欺負我！他不理我！他不和我說話！他無視我！我好傷心好難過！

    白瑟抬眼看到常曳，立刻把白澤推到一邊，起身問：現在去嗎？

    ☆、不愉快的常宗主

    通過長長的地鐵站電梯，就是地面。日光下一片白茫茫，常曳和白瑟在一家住宅樓前停下來。

    當事人的家在高層住宅的17層，開門的是一位黑眼圈極重的太太。

    來了？太太聲音低沉，耷拉著眼睛，無精打采地看著門外的常、白二人。

    您好，證件看一下。常曳把自己的宗師證給太太看。

    請進。太太讓到門邊，請兩個人進家。

    普通屋子，家里滿滿都是生活氣息。有柴米油鹽的家居氣，陽臺上晾曬著衣服，屋子里有一股柔順劑的香味。

    這邊。太太領著兩個人走到臥室。

    一間臥室里，所有窗簾緊閉，屋子里黑漆漆。書桌上空蕩蕩，柜門都用膠帶封起來，床上躺著一個小姑娘，雙眼用黑布蒙著，嘴巴上帶著一個口籠，兩手被黑布困在胸前，兩腿也被捆住，像僵尸一樣一動不動。她的皮膚青白，渾身干瘦，湊近了聽，她的喉嚨里不斷發出詭異的氣泡音。

    請您看看我女兒到底是怎么了。太太干枯的眼睛似乎已經流不出多余的淚，她之前陷進沼澤，被救出來以后就變成這樣了。不能見光，一看到光就發瘋，尖叫，咬人，咬自己。我們沒辦法，只能把她的嘴這樣罩起來，不讓她見光?？墒撬絹碓绞?，越來越沒有人樣了。我怕我怕她

    請您回避。常曳瞥了太太一眼。這個女人呆呆地點點頭，行尸走rou一般，搖搖晃晃走進另一間房關起了門。

    常曳抱著琵琶，撥出一段墜珠聲，整個房屋都被紫色渲染。

    您看她是什么問題。常曳抱著琵琶，坐在一邊的椅子上。

    水邪。白瑟盤腿席地而坐，把琴搭在腿上，抬眼請示常曳，我來驅邪嗎？

    您來吧。常曳點了頭。

    白瑟搭手在琴弦上，彈出一首曲調低沉但節奏較快的曲子。琴聲錚錚，天花板上忽然閃過一道雷光，緊接著一聲雷鳴，將紫色的頂劈開。一只白虎帶著雷鳴電閃從天而降，它的雙眼閃爍著蒼青色的雷光，張口發出恫嚇的虎嘯，口中也有電光流動。

    曲聲不止，白虎發出一聲呼嘯，扭過頭，似乎看了常曳一眼，之后就變成電光一閃，順著白瑟的頭頂竄了進去。

    琴聲休止，白瑟再次抬起眼時，原本那雙霧蒙蒙的雙眼也被灼灼電光替代。他的眼睛和剛才白虎的眼睛一樣，看不到眼球，只有蒼色電光閃爍著。

    白瑟放下琴，他篤定地走到床邊，伸出手，一把伸進小姑娘的胸腔。他的手穿透了小姑娘的身體，像是把手伸進泥潭尋找失物一樣，向下探著，掏著。

    攪動泥漿的聲音漸漸打破了周圍的死寂，小姑娘痛苦地抻直了身體，張大嘴吼叫，卻完全沒有聲音。附著在她身上的泥漿蔓延著，伸展著，像是不斷冒出沼氣的泥潭，發出令人作嘔的響動。

    終于，白瑟抓到了東西。他的兩只手都穿透了小姑娘的軀體，抓住里面的東西，用力拽了出來。

    一個渾身泥漿的怪物，被白瑟從小姑娘身體里親手拽出來，丟在了地上。這怪物長著個女人的頭，卻看不出人臉，身體完全是沒有成型的一灘爛泥。

    它一張口，泥漿就從口中冒出，喉嚨里發出詭異的怪聲，還掙扎著想跑回小姑娘的身體。

    經過一陣撕扯，小姑娘胸口上的開了一個黑乎乎的大洞，正在緩緩閉合，這個時候絕對不能讓泥漿怪再爬回去。

    男人！你還愣在那里做什么？！你的法器呢？還不趕緊來伏魂？！白瑟忽然扭過頭瞪著常曳，厲聲命令道。

    一天之間常曳覺得自己經歷了太多，已經無力吐槽。生活不易，宗主嘆氣。

    他打開法器引魂匣，匣子漂浮在半空中。常曳抱著琵琶，彈出一聲幽咽，白瑟抓著的泥漿怪化作一團黑煙，被收進匣子。

    引魂匣自動上鎖，回到了常曳手中。

    浪費我的時間，你很得意嗎？嗯？白瑟一臉冷酷，雙眼中的電光散去，虹膜變成一種電光特有的、冷冽的藍色。他冷眼瞪著常曳，記住你的身份，在我面前你只是個人類。男人，如果你想激怒我，我告訴你，你成功了。

    常曳默默收起引魂匣，無視了白虎的霸道總裁式發言，走到小姑娘躺著的床邊，查看她的情況。

    姑娘喉嚨里的氣泡音消失了，膚色恢復了正常，但還是顯得蠟黃。拉開窗簾，她也沒有太大的反應。去掉眼前的黑布，她的睫毛顫抖著，緩緩張開眼睛，看到自己的手腳還被綁著，馬上驚恐地尖叫起來。

    結界還沒有失效，小姑娘叫得十分凄厲，她的母親也聽不到聲音。

    常曳收回周圍的紫色結界，尖叫聲馬上從房間里傳出去。委托案件的太太聽到女兒的叫聲，馬上沖進屋子，抱住自己的女兒安撫她：沒事了，mama在這，不怕了、不怕啊。

    被母親抱著，小姑娘才冷靜下來，藏在母親懷里哭泣。

    此時，被白虎附體的霸道總裁版白瑟冷哼一聲，不屑地走出房間，像大爺一樣坐在沙發上，冷眼看著常曳走出來，問他：男人，你知道那小女孩怎么中的邪嗎？

    常曳不想搭理白瑟，打開辦公用的平板，開始對委托人太太進行詳細詢問，并且錄音、自動生成筆錄。

    你女兒什么時候出現這種情況的？

    一周了。

    癥狀呢？

    剛剛被救出來的時候，就是怕人。從醫院回到家，就不能看見光，也不出門見人不吃飯，后來不管是誰，只要走近一點，她就咬人

    了解過她的在校情況嗎？

    她成績一直不錯，朋友也挺多

    不是這些情況，她有沒有受到欺凌，學習壓力大嗎，看過心理醫生嗎？

    面對常曳的連續質問，委托人太太皺起眉，她有些生氣了，怒目盯著常曳反問：我女兒的這些事情和你有什么關系？！你管得著嗎？我是她媽！她的情況我很清楚！她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