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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王克制著震怒,他與她只有這么一個女兒,緊握著的拳頭卻是青筋暴起,顯然是怒極,龍之逆鱗,觸之即死。 “你問孤衛嶸是如何死的,孤便告訴你,衛嶸確實死于孤劍下?!?/br> 毫不意外的看到靖安震驚的神色,帝王卻毫不在意。 “當年他沖入敵軍奮勇殺敵,解孤之圍,孤亦惜其才,感其情?!?/br> “戰場無常,他一時大意,為流矢所傷,雖無大礙卻落下殘疾,御醫斷言再不能上馬沖殺?!?/br> “拔營之際,他對孤拔劍,眾將皆驚,最后卻撞上孤的劍鋒?!?/br> “不錯,阿羲,你并未聽錯,衛嶸是自己撞上劍鋒,亦可稱之為自殺?!?/br> 靖安整個人都懵了,她深知父皇是完全不屑于說謊,也沒必要對她說謊的。 那么,衛嶸便真的是自殺。 不止是因為在戰場上落下殘疾,只怕也因了母后臨行前的話,拋妻棄子。何以,何以愛的如此絕望而慘烈啊。 “今日,衛嶸尚能以忠烈之名長眠于黃土之下,衛家一息尚存,阿羲以為是緣何?” 靖安怔怔的跪坐回去,喃喃道:“為何沒告訴母后,為何……” 說完卻是連自己都沉默了,眾目睽睽之下,衛嶸在父皇的劍下咽了氣,誰會相信他是自殺呢,方立大功,家中又有孩子即將臨世。 母后又怎么會相信呢,只會嗤之以鼻吧。 “你母后認定了孤殺了衛嶸,門閥爭斗,衛朱兩家交好,衛嶸犯上,擬罪的折子比比皆是,意欲借此扶持謝氏,你母后便以為是孤要對衛家斬草除根。甚至……” 不知是想起什么,帝王的臉色竟鮮見的有些猙獰,早知今日,當初倒不如坐實了,滅了衛家滿門。 “你既知曉查巡女官一事,必然也知道記錄不全,那一晚發生了什么孤從未疑心于她,你母后卻從不信我?!?/br> 多可笑,天下至尊的帝后,這么多年卻過著彼此猜疑,互相折磨的日子,只為了那么不堪一擊的誤會,驕傲的不肯低頭,也不肯多一分信任。 母后深愛著父皇,卻滿懷著對衛嶸的罪惡感,抱著贖罪的心思,禁錮著愛。 母后,您聽到了嗎,盼您在天之靈能夠安息。 靖安拿出一開始就緊緊攥在手中的記錄,緩緩支起幾乎麻木的身子,走到帝王身側放在桌案上:“這是我從母后宮中找到的,父皇,母后愛的一直都是您?!?/br> 只是,她重情,所以無法忍受伯仁因她而死;她驕傲,愛憎分明,所以無法容忍自己即便如此還深愛著您。 帝王卻像是沒聽到一般,眼前只有一片鮮血淋漓,心中不無怨恨:“她狠,是真狠,衛嶸累得她早產,孩子夭亡在母體,她說這是孤的報應?!?/br> 恍惚間,靖安像是墜入了萬丈深淵,魂不附體。 “夭……亡!” 雨越下越大了,黑云壓低了整個天幕,銀蛇在云層狂舞,悶雷像是要把大地吞噬了一樣,隱隱能感覺到腳下的共鳴。 靖安發麻的雙手撐著桌案,整個人止不住顫抖,眼神閃爍不定,嘴唇哆嗦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阿……阿顏他!” 不!不可能的!阿顏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他們從小一起長大! 靖安咬緊干澀的唇,不可能的!皇室血脈怎容混淆,怎能視禮法綱常于不顧! 父皇定是,定是!這其中定是有什么誤會! 她望向帝王,滿是不可置信,可惜她眼前沒有一面鏡子,看不見自己已是滿眼絕望。 “衛夫人誕下雙生子,孤本意貶衛家為庶民,流放邊塞,三世不能入朝?!?/br> “你母后以后位相要挾,與孤達成協議,賜死其母,保其一子,承繼衛家,永守西北?!?/br> “真不知該說她慈悲還是自私,于她而言,衛嶸的榮耀與衛家家業要比他的妻子更重要?!?/br> 母后居然會做這樣的決定,靖安幾乎聽不下去了。 “阿顏他真的是……” “你應當叫他衛顏,棄子,從一開始就被你母后丟棄毫無意義的棋子?!?/br> 他的兒子夭亡了,衛嶸的兒子卻以東宮之尊,臨駕世人之上,怎能不厭惡呢。 靖安近乎木然的轉過身,踉蹌的走下臺階,深一步淺一步,仿佛身在云端,又仿佛下一步就跌下了萬丈深淵。 “一樣嗎,三哥,還有父皇的其他兒子,在母后心里是和阿顏一樣的嗎?即使父皇要廢了阿顏,立其他人為太子,在母后心里也是一樣的嗎?” “阿羲……無論你父皇做出什么樣的決定都必然有他的理由?!?/br> 終于明白,為何母后當時會目光閃躲,避而不答。 “阿羲,阿顏與你不同,身在其位就要學會自保?!?/br> 終于明白,為何父皇對阿顏遇刺之事無動于衷,甚至叫她不必多慮。 為何阿顏面對她會患得患失,喜怒無常。 他會一再說對江山毫無覬覦之心,那么一再逼著他的自己算什么,一再強調著血脈身份的自己到底算什么。 她重生以來所做的一切竟是自家江山拱手他姓。 “王婉的孩子是孽種,不是皇室血脈,她圖謀楚家江山!” 原來,從一開始就都錯了。 殿內,帝王的神情也不遑多讓。 “世若無帝,卿乃良人,是我負卿?!?/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