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頁
原本就是要承受非人般的折磨, 才能取出箭身。如今他又將露在體外的箭齊齊斬斷, 那箭矢的另一端仍留在他身體里, 到時再處理起來,便要挖rou割骨, 怕是會要了他的命。 裴名抬起頭, 眸光對視上那面目猙獰丑陋的宋家家主, 他漆黑的眸動也不動, 透出一絲堅毅。 宋家家主喉頭滾了滾, 到底是沒能將堵在喉間的話說下去——他不明白裴名為何要這樣做,就如同鬼皇所說,只是因為情蠱罷了。 與其豁出性命去挽回她,倒不如與府中的裴淵換回心臟,等完全恢復了身體,再去尋找解開情蠱的方式。 他不會明白,也不能理解,一個失去心跳、感情和溫度的家伙,怎么會如此執著于他的女兒。 畢竟,裴名給宋鼎鼎下情蠱是為了最后的獻祭,而獻祭早已經由顧朝雨完成,她也已經失去了原本的利用價值。 已沒有了價值的人,值得裴名這樣去做嗎? 裴名像是沒有聽見宋家家主的阻攔,他收回視線,繼續著手里的動作。 直到將背后沒出的箭矢盡數斬平,他才緩緩站起身,將臂彎間的女子小心地送到宋家家主面前:“勞請伯父照顧她片刻?!?/br> 宋家家主也不知他想做什么,只能聽從照做,接過女兒已經僵硬冰冷的尸體。 看著她失去顏色,變得青白發灰的臉龐,他心頭一顫,面目模糊的臉頰抽搐著,不知何時,面上已是布滿淚痕。 這是他的女兒,是他憎恨卻又無可奈何的殺妻仇人,是數千個日夜,令他午夜驚醒、大汗淋漓的噩夢。 沉甸甸的尸體,冷的刺骨,在這一刻,他似乎終于放下了心中的執念,真正與她……也與自己達成了和解。 裴名趁著宋家家主照顧她的時候,取出一套干凈整潔的外袍,套在了被染紅的血衣外。 而后,他接過她的尸體,用撕碎的布條,將她捆在了自己背后。 死后的尸體,顯得尤為沉重,壓在他的脊背上,擠得那被斬斷的箭矢,向他的血rou中沒入得更深了些。 他吭也不吭,只是下意識皺了皺眉骨,將一只手臂背了過去,穩穩拖住了略有些向下滑動的尸體。 宋家家主此時才明白過來他想做什么,抿緊的唇,像是內心在激烈的斗爭著。 可就在他猶豫的片刻間,那杵立在一旁呆愣許久的白洲,終于回過神,疾步朝著裴名走去。 白洲并沒有阻攔裴名,而是走上前去,將那綁不牢穩的軟布條,緊了一緊。 裴名回頭看了他一眼,白洲從腰間的荷包里,取出一只蠱盅:“倘若想好了,便服下此蠱,啟程吧?!?/br> 說罷,他將蠱盅遞給裴名,自己則低下頭,不知從哪里取出了兩件厚墩的棉衣,疊得四四方方,綁在了裴名的膝蓋上。 “此途遙遠,綁上這個才能撐的更久?!卑字奁沉艘谎酃砘?,神色似有怨懟:“我倒是也對圣山祈福略有耳聞,聽聞那些朝圣者都會在膝間綁些東西,想必鬼皇不會如此小肚雞腸,連這都不允吧?” 鬼皇面對這陰陽怪氣的質問,只是眸中含笑,未說不允,也不生氣,便被白洲默認為了同意。 裴名顯然沒有心情計較這些,那綁在腿上的棉衣,對他來說可有可無,但見白洲一幅半死不活的神色,心中說不上來的感覺,卻也沒有駁了白洲的好意。 他看了一眼被茂茂山頭遮住的熹光,將掌心里的蠱盅攥了攥。 雖然白洲沒有說蠱盅里裝的是什么,想必就是些短暫能讓身體恢復生氣的蠱蟲。 他沒有吃,而是將蠱盅還給了白洲。 裴名就在白洲不解的神情下,朝著南邊的方向,緩緩跪了下去。 這處臨山環水,湖泊清澈見底,倒映著云霞的水面蕩起層層水波,膝蓋上捆著的棉衣全然浸泡在湖水中,瞬間便漲大了一圈。 他雙臂向下放去,染血的掌心拍在水面上,脊背內的箭身被擠壓得更深。 額頭重重叩在湖中,身子匍匐著,待起來時,額間沾上了湖底的污泥,還有不知是汗水或是湖水的水珠,蜿蜒著從下巴滴落。 他恍若未見,也不管身上臟污,起身向南繼續走去。 三步一到,裴名便重復著長跪的動作,直至路過鬼皇身旁時,他剛剛叩下身子,便聽到遠處傳來一道冷聲:“裴名——” 在天門宗朝夕相處數載,即便不用回頭,裴名也知道來人是誰。 他不聞不理,只在心中默念著:朝圣者裴名,愿圣山佑我妻復生。 那道聲音再次響起,只是離得近了,這次擋在了他身前:“本尊該喚你徒兒,還是神仙府府主?” 玉微道君垂著眸,清雋的面微白,斂著長睫,神色冷如冰霜:“你欺本尊數載……難道便沒有什么想要解釋的?” 他話音中隱去的那一段,旁人聽得一知半解,宋鼎鼎卻明白他的意思。 那些在天門宗朝夕相對的日子,即便玉微道君至死不愿承認,但日久生出的情意是真的。 倘若裴名只是他記憶中的小徒兒,那么他心中的負罪,僅僅是責怪自己生出了不該有的感情,責怨自己為師不尊,為人不表。 可如今,裴名卻從他乖巧的徒兒,搖身變成了一個男子,還是那叱咤三陸九洲,令人聞風喪膽的神仙府府主。 他難以接受這個事實,回到天門宗后日夜不思,輾轉反側,即使裴名此刻就以真身出現在他眼前,他腦海中浮現出的仍是那個言笑晏晏,溫柔善良的小徒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