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得跟梅莉莎那個熊孩子似的，平白給別人添些莫名其妙的麻煩。

    林介搖頭笑了笑，走到柜臺前把臺面收拾了一下，順便把電熱水壺燒上，還沒等燒開，突然就聽到了敲門聲。

    他有些疑惑地轉頭。

    平時這個時間點，一般不會有客人上門才對。

    況且現在這個天氣情況，估摸著也沒有人愿意這么早爬起來到這么個破書店了。

    這么想來，大概率應該是老客人。

    雖然天色一如既往地昏暗，不過他還能看出外面的客人輪廓，感覺非常熟悉。

    “老王？”

    門外的人影低沉地應了一聲，嘭地把雨傘收了起來彎腰放傘。

    林介走過去，稍微近些時候就確定了，一邊打開門一邊習慣性地道：“歡迎光臨……”

    他心里想著，怎么老王這么快就又來了？

    這差不多半個月就來了三趟，已經趕上了過去兩年的一半了。

    稱之為腹瀉式拜訪也不為過。

    林介并不覺得半個月的時間就能讓老王把他那本《儀式與民俗》徹底融會貫通，加入自己研究的領域，或者說，這其實就是根本做不到的事情。

    畢竟跨越了兩個文明，沒有從基礎學起來，就會像是現代研究古代那樣，只能理解個大概。

    但根據他之前說的，這本書給了他很大的靈感。

    應該是因此在自己的研究領域觸類旁通，有了新的感悟或者研究方向。

    按照林介的一般經驗，這種時候，就應該趁著這股勁頭埋頭鉆研，趕緊把研究成果搞出來才對。

    之前幾次，老王也是這樣的。

    所以才每次借了書之后，就會有起碼幾個月時間不見人影，幾個月后就又冒出來借書了。

    現在這樣才隔了幾天時間，毫無疑問是很不對勁的。

    難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叮鈴?！?/br>
    林介懷著疑問打開門，門外站著的果然是老王。

    標志性地黑色禮帽和整潔的舊西裝，收起的黑傘放在門邊，還滴滴答答地滴著水。

    王爾德抬起頭看向林介，面罩下的眼睛一如既往地流露出尊敬的意味，摘下帽子微微鞠躬，道：“早安，林先生?！?/br>
    “早安?！?/br>
    林介回以微笑，然后把門徹底打開，讓老王先進來。

    然后才回過身走到柜臺前把熱水壺關掉，倒了一杯熱水遞給老王。

    “是有急事嗎？這么早就過來，要是我還在夢里，老王你可就要在門外受凍了，你這個年紀，出意外的幾率很大啊，下次要記得注意安全?！?/br>
    “現在很多人心腸冷漠，連老人都不愿意扶，生怕招惹麻煩?！?/br>
    “唉，其實也不能怪他們，老王啊……你聽過‘農夫與蛇’的故事嗎？”

    和客人嘮嘮嗑也是增進感情的一部分。

    而且這么大早趕過來，肯定是有些累了，直接進入正題問“你要借書嗎”也未免太冷硬了，不如講個小故事熱熱場子。

    王爾德搖了搖頭，表示不知道。

    “故事很簡單，但也很值得回味——”

    “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趕集完回家的農夫在路邊發現了一條蛇，以為它凍僵了，于是就把它放在懷里?！?/br>
    “蛇受到了驚嚇，等到完全蘇醒了，便本能地咬了農夫，農夫也因此而死?！?/br>
    林介嘮叨著給自己也倒了一杯水，笑了笑道：“不過，如果你倒在我門口，我肯定是不會見死不救，畢竟我們可是老朋友了，有感情基礎的?！?/br>
    當然，一個合格的老師，一定不會忘記布置課后互動作業。

    林介問道：“老王，你覺得這個故事里，到底是農夫的錯，還是蛇的錯？農夫死的時候，會怪自己的無知和軟弱，還是怪蛇的殘酷和冷漠？”

    王爾德抬頭，看見書店主人意味深長的眼神，身軀一震，手中杯子里的水險些灑了出來。

    第42章 你明白了嗎？

    林介對于自己這個發人深思的開場白十分滿意。

    一日之計在于晨。

    正如作文的開頭往往需要一個例子或者一句名言來引出自己的觀點。

    在這樣一個早起就有客人的美好早晨，來一則經典的具有警示意義的寓言故事作為今天一天營業的開端，真是再好不過了。

    沒錯，他就是故意說給老王聽的。

    像是老王這種空巢老人，在平時生活中更應該保持警惕和小心。

    今天他還沒有開門，老王就過來了。

    他每天都定的六點半的鬧鐘，七點起來開門營業，現在離開門都還有十分鐘，外面天色和大晚上沒什么區別，烏漆嘛黑一片。

    老王住的地方離這里還挺遠的，從過往的交談里透露的信息判斷，大概需要一小時的路程。

    現在這種昏暗的天色，加上那么多積水，濕滑的路面、雷電還有大風。

    這么惡劣的的天氣，老王大早上一個人跑那么遠過來，路上要是出點意外，可能連知道的人都沒有，就悄無聲息消失在了這場大雨里。

    這不是林介杞人憂天。

    之前電視里就報道了那起巷子墻壁坍塌的事故，就離這里不算很遠，可見現在外面確實很危險。

    一個年紀這么大的老年人，還是體弱的殘疾人，在外面亂跑，說得比較有華夏味兒，這不是茅房里打燈籠么？

    唉，真是讓人cao心啊。

    王爾德此刻心中簡直如同閃過一道驚雷一樣。

    他拿著水杯的手微微顫抖，強行克制住之后，才道：“農夫沒有錯，他不過是出于自己的好心，蛇也沒有錯，它不過是遵從了自己的本能?！?/br>
    林介走到柜臺后面坐下，道：“不錯的想法，理智中立客觀，說到底這一切確實只不過是場巧合造成的悲劇，似乎并沒有什么值得辯駁的?！?/br>
    “但是這個故事并不是一個公平的故事，農夫付出了所謂的好心，結局卻是他死了，你覺得他在死前會想些什么？”

    王爾德沉默了一下，喃喃道：“應該會悔恨吧?！?/br>
    林介微笑道：“自信點，把應該會去掉。這是一個以人為本的故事，需要從人的角度去思考?！?/br>
    “你換位思考一下，假設你是這個農夫，你會怎么想？”

    “農夫最大的悔恨，一定會是自己怎么沒有早點看透這條蛇的本質，自己為什么會有那多余的盲目的善心?！?/br>
    “這個世界上有許許多多的壞人，但并非所有的壞人都長著一副面孔，有些人他會偽裝，也有可能被人利用，一副人畜無害甚至非?？蓱z的樣子，利用你的感情去做壞事，可能是對你，也可能是對別人?！?/br>
    “不要輕易相信，也不要自欺欺人，更不要心慈手軟?！?/br>
    “他沒有心，怎么會為你的熱心而感動，他對你的笑容，亦不過是因為你的放松警惕而感到高興?！?/br>
    一句句的話語振聾發聵，仿佛擲地有聲。

    看著柜臺后面的書店主人充滿了警告的眼神。

    王爾德的神情一點點地變得越來越復雜，越來越凝重，越來越慚愧，直到那一句“他沒有心”，他瞳孔一縮，握緊的拳頭松開，面罩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自嘲的笑。

    呵，人沒有心，還能活著嗎？

    不能！

    原來林先生，終究……不，果然還是知道了。

    “我想說的，你明白了嗎？老王?！?/br>
    林介雙手交疊，目光深邃。

    王爾德深吸一口氣，點點頭說道：“明白了?！?/br>
    可是他仍然……

    林介欣慰道：“明白了就好?！?/br>
    他伸手又重新泡了一杯茶給王爾德。

    林介又看了看王爾德的神情，那種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魂不守舍和無奈低沉的神色，以及今天忽然的異常。

    心中忽然一動。

    老王大早上的不顧危險從家里跑出來，專門到他這個破書店里來，但是目前看來貌似并沒有想要借書或者買書的愿望。

    反而是剛剛和他進行談話的時候，神情更像是如釋重負，并且十分放松。

    也就是說，意圖可能本來就是來和他談心的。

    常年給人解決心理問題的林老師眉頭一皺，感覺事情并不簡單。

    首先因為前不久老王才把書還了過來，并且用捕夢網感謝了他。

    所以不可能是學術上的麻煩，而是……生活上的麻煩。

    一個常年獨居的孤寡老人，在生活上肯定有許多麻煩，但是一個人生活那么久，反而更適應這種環境，因此一般生活上的瑣事肯定難不倒他。

    那么就剩下了另一個困擾著所有孤寡老人的大問題了。

    親戚。

    而據林介所知，老王并無別的親戚，只有兩個對他很不好的孩子，都是收養的。

    一個外出打工杳無音信，好幾年都沒有回來過。

    另一個則更加沒皮沒臉，找到了自己親生父母之后就翻臉不認人，讓老王每次提起來都非常難受。

    林介感覺，第二個這種情況，基本上是不可能再回來了的。

    回來了老王也不能是這么個反應，估計得直接黑著臉，不至于現在這樣還有余地可以講講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