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碰壁
“資料都看完了?” 弗蘭克頷首,“是的,祖父?!庇嘘P于遠揚幾千頁的材料被他逐字逐句看完,沒有絲毫遺漏,“前日威廉先生與我交談時也有表態,他認為明確股東身份是重要的,畢竟企業需要知道他們在與誰做生意,投資者需要知道他們究竟在投資誰。不論廖之前戰績如何,至少紐西州的監管部門不會對他放水?!彼谥械耐且患邑撠熼_展企業詐騙調查公司的常務董事,目前正在對遠揚開展調查。 資本的世界里沒有對錯,華爾街的投資者們并不在乎華國權貴利用權力瘋狂攫取財富后轉移至國外的行為是否道德,只在乎這種利用白手套控制公司的形式會給他們投資者帶來怎樣的風險。畢竟這樣的公司通常股東之間關系錯綜復雜、財務健康狀況難以評估,且政治背景過深的公司極易受到政局變動影響,潛在風險巨大。遠揚方無法回應紐西州監管部門有關公司所有者和股東的問題,只一再強調公司股東已經依照華國法律進行了必要披露,因此廖和平這番來勢洶洶的收購注定只能鎩羽而歸了。 老艾格靠在躺椅上,眼皮微微聳拉著,右手一下一下摩挲著躺椅的木質扶手,“年輕人多碰碰壁是好事,不然還以為這世界都盡在他掌握,任由他為所欲為。他在華國可以不講規則,但出了華國,這身份就沒那么好使了?!?/br> 老人言語中毫不掩飾的厭惡讓弗蘭克心驚,久居上位,他鮮少鮮明地表達喜惡,更何況如今已是半截身子入土,很多東西早就看開,能讓他動怒的人或事少之又少。他有這樣的表現,恐怕是已經知道了沉念在華國所遭遇的那些。 “祖父…對我很失望?!被叵虢袢针x開莊園前老艾格的最后一眼,弗蘭克長長地嘆了口氣。 家族成員榮辱與共是一百年前那場驚心動魄的反收購大戰后艾格家族所有人達成的共識。不論平時有怎樣的矛盾和利益沖突,關鍵時刻都應一致對外,而家族的掌管者對家族成員更是有著一定的保護義務。是以就算弗蘭克沒有自小表現出驚人的天賦,奧斯汀也不會是下一任家主的人選,心性和格局都差太遠。 弗蘭克知道老艾格在責怪他沒有將沉念當成家族成員而是自己的“所屬物品”,不管沉念究竟會不會成為他的妻子,也不管她因何進入艾格家,從她被收養的那一刻起,她就是艾格家族的一員,而不是他弗蘭克的附庸。在她遭遇那樣不堪的事后,他應該尊重她的意愿,按照她希望的方式而不是為了私欲按照自己希望的方式去處理問題。 特蕾西安慰地吻了吻他側臉,“祖父身體已經很不好了,也許他并不是對你失望,只是不想帶著遺憾離開?!?/br> 這話并沒有安慰到弗蘭克,反倒讓他心情更加沉重。不過他雖然不是一個完美的人,卻也不是喜好推卸責任的人。錯了就是錯了,他認,即便事情過去這么多年,也依舊應盡全力彌補。 …… 距離換屆的日子愈近,局勢就愈加混亂。 四月,華經發布題為“崔崇善的官場生意經”的專題報道,報道一經發布就迅速引爆了華國輿論。多年前的甘洛礦改再次被拿到臺面供眾人評判,因互聯網的迅速普及,曾經不被多數人所知的內幕在這一次被盡數扒了出來。趙秋生礦產生意的合法性同樣遭到質疑,一甘洛地區的老黨員公開表示國有資產存在被賤賣的嫌疑,希望國家機關能夠給予重視,派調查組徹查。 雖然事發突然,但趙秋生也不會就此認下網友給他的罪名,一邊發布律師函,一邊向法院遞交了起訴書,直言華經污蔑誹謗,對趙秋生和集團造成重大損失。 事情雖然在第一時間就處理了,但趙秋生還是感到不安。 崔崇真是廖添睿派系核心成員之一,也是廖家放在中部一枚重要棋子。當初放棄趙天明可以理解,畢竟光天化日之下當街殺人已經觸碰到了普通民眾以及最上面那位的底線,而趙天明所處的位置又并非沒人可以取代,成為炮灰是順理成章之事??杉幢阙w天明這樣無足輕重的角色,他們也在第一時間收到消息并做好準備,以至于趙秋生能順利離境去往M國。這種cao作既給了上下交代也為趙天明留了后路、安撫了趙秋生,哪怕趙秋生心中有怨,也不會撕破臉皮。但崔崇真作為一方要員,手握實權、能量巨大,即便不談廖家,他本身也有著龐大的關系網絡,出事前真就一點消息也沒有收到嗎? 但事實上,在華經曝光之前,崔崇真已經失蹤了足有一周時間,這一周都沒有絲毫關于他的消息傳出,直到華經這平地一聲雷。之前招標混戰時廖和平曾說他有辦法解決華經那邊,這表明他與華經高層應該達成了某種協定,可如今華經這樣的行事作風,可沒有絲毫“盟友”的樣子吧。 思忖片刻后趙秋生還是給廖和平去了一通電話。他們這段時間沒什么聯系,一個忙著海外并購,一個天天和國企打交道、應酬不斷。 事態緊急,兩人沒有寒暄便直奔主題。果然廖家雖然知道崔崇真會出事,但同樣沒想到華經會第一個將此事捅出來還搞這么大。 對于崔崇真的事廖和平顯然有所避諱,并沒有講太多。 崔崇真主政一方多年,在當地扎根很深,周錦川想拿下崔崇真不是一天兩天,但這些年那么多調查組進駐都無疾而終,最嚴重的是07年那場大火,招待所和所有入住在那里的調查人員都被一并燒成灰燼。這樣一個只手遮天的人物,在一夕之間轟然倒塌,竟是連一點聲響也無,廖家真的提前知曉嗎? 通話的最后他隱晦詢問廖和平自己是否應該去海外暫避風頭,廖和平沉默了一會兒直言現在的情況他同樣捉摸不透,保險起見可以選擇暫時離開。 廖和平這樣的反應讓趙秋生進一步明白了事態的嚴重,但他認為自己這些年對這個國家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尤其現在手頭上還有一個大型海外收購案,正跟相關部門你儂我儂,總不至于這種時候拿他開刀吧。 趙秋生一個人在書房想了良久,最后還是開了緊急會議將相關工作安排給屬下,然后連夜收拾行李準備先從港市轉到東南島國,觀望兩個月再做打算。 以前的時候趙秋生偶爾也會想,自己轟轟烈烈幾十年、經歷傳奇得可以寫成一本書,哪怕有天沒了,這輩子也值了。但真到了危機來臨時,他才明白,自己并沒以為的那樣豁達。 …… “秦主編,能告訴我這是什么意思嗎?” “廖總,秦某愚鈍,有什么事您直話直說便是?!?/br> “秦川,吃兩頭可是大忌?!?/br> “廖總,我想您搞錯了一件事,我只是個做新聞的,秉承的是據實報道的理念。您向我們提供了信息和思路,在核查無誤后選擇將一些黑暗的事實曝光出來,這僅僅是我們新聞人的職責與本分罷了。至于其他,我以為那不過是些男人間的玩笑話,坐在現在這個位置我已深感不安,唯恐辜負那些信任著華經的民眾……我從未想過更進一步,也不認為自己需要更進一步?!?/br> 廖和平知道自己這是被擺了一道,再回想當初二人的對話,秦川又確實沒實際答應什么,態度也一直比較模棱兩可。都是有身份的人,哪怕憤怒也不會直接表現出來,尤其憤怒并不能解決問題。 掛上電話腦海里浮現出的幾個名字被他一一劃掉。下屬辦事很快,二十分鐘后就將秦川最近所有聯系人及通話記錄傳到了廖和平電腦上,并告知沒有發現異常。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在對方尚未露出馬腳之前,廖和平只能將秦川的事先放在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