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六、愛與不愛
這樣的場面本應是有些難堪的,一對父子與一個女人,警衛、秘書和打掃衛生的阿姨即便盡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無法改變他們親眼見證了這出荒誕戲碼的事實。但白潤澤和沉念坦然得好似他們也只是兩個看客而非故事主角,沉念甚至沖白進輕輕點了點頭以示招呼。隨后她移開視線,對白潤澤道,“我還有事就先走了,你們聊吧?!?/br> 她沒有提起張春平,也沒有過多解釋什么,因為她相信白進在意的并不是她今天與白潤澤做了什么,而是兩人曾經發生過什么。她欠白進一個真相,但這個真相永遠也不可能用一種體面的方式說出來。 白潤澤看著她,洞察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她的內心,但他再一次選擇了妥協配合,“好,司機就在外面?!?/br> 沉念點頭,臉上始終掛著官方的微笑,泰然自若地回書房拿了包走下樓梯,只是在路過白進時腳步微微一頓。但白進最終沒有叫住她,她也沒有看他一眼,擦身而過后她沒再回頭。 沉念走后其他人也趕忙離開并將別墅大門關好,只留下白潤澤父子二人。 “您沒有什么想對我的說的嗎?”白進死死盯著白潤澤,眼中是難以掩飾的恨意。他從來都知道沉念有很多男人,但從沒想過白潤澤會是其中之一。不是沒見過父子和同一個女人搞上,但不代表他能接受這樣的畸形關系,眼前不可回避的事實讓他覺得萬分惡心。 近期復雜的局勢、混亂的爭斗以及感情的不順使得白潤澤沒有同白進進行爭執的心情,這世上有太多出乎意料、難以理解的事,他不認為白進需要如此失態,尤其他是清楚沉念并未與白進在一起過的。他懶得解釋,只是說,“沒什么好說的,你看到的就是事實?!?/br> 白進猛地將一旁桌子掀翻,又踹開倒在地上的凳子,“您要不要臉?沉念的歲數做您女兒都綽綽有余!你有那么多女人,為什么偏偏去招惹她?還有…”他咬著牙一字一句地問,“您早就知道我喜歡她,對吧?” 白潤澤點頭,沒有否認。 “呵…”白進笑著搖頭,他覺得世上不會再有比這更可恥的背叛,“您可真是我的好父親啊?!闭f罷轉身大步走出別墅。 一滴淚在走出大門時滑落又迅速被灼熱的陽光蒸發。 …… 沉念回去得并不算晚,但剛推開門就聞到燉rou的香味,原來張春平也提前回了家。 因為見白潤澤,她沒去食堂打菜,本想一會兒到小區外面的熟食店打包些回來,不曾想張春平未卜先知般準備好了飯菜。 她一邊換鞋一邊朝廚房的方向望去,笑著問,“你怎么知道我沒打菜回來???” 張春平圍著圍裙從廚房走出來,一只手還拿著筷子,“我今天完事得早,本來想去學校接你回家,剛到門口陳叔就跟我說你出去辦事不在學校,所以我猜你應該沒打菜?!?/br> “猜得很對?!背聊顡н^他脖子剛想親他,就被躲開?!皠e,我臉上都是汗?!彼谕饷媾芰舜蟀胩旎貋砭烷_始做飯,臉上不是油就是汗。 沉念多少有點潔癖,沒法說自己不嫌棄,松開手看了眼空蕩蕩的餐桌,好奇地問,“做的什么好吃的,怎么這么香?” “酸菜排骨還有小雞燉蘑菇,我也剛回來不到一小時,怕來不及就用高壓鍋做的?!?/br> 沉念中午見學生家長錯過飯點,只吃了兩個蘋果,下午還沒去白潤澤家的時候就開始餓了,“正好,我中午沒吃飯快餓死了?!彼綇N房洗了手,順便參觀了下張春平的“作品”。 今天兩道菜都是東北的特色菜,做法不難,但味道很好。 “買飯了嗎?”中州這邊主食種類豐富,不論是燒餅饅頭還是煎餅火燒,小區附近的市場應有盡有。 “我蒸了米飯的?!睆埓浩皆诔聊钕词值臅r候把菜盛了出來,沉念擦干手幫忙拿了碗筷。 可能是因為兩人都餓了,今天的菜顯得格外好吃,晚上一向吃很少的沉念都吃完了整碗米飯。 等吃的差不多了,沉念才跟張春平說起今天和白潤澤見面的事。 “你好像一點也不吃驚我和白潤澤認識?”沉念覺得張春平的反應似乎過于平淡了些。 張春平實話實說,“其實是有點吃驚的?!?/br> “那你不想知道我們今天聊了什么嗎?” “你難道不是正打算跟我說?” 沉念被他逗笑,輕咳了兩聲,“嗯,是打算跟你說呢?!比欢氲桨诐櫇傻脑?,臉色又不由沉了幾分,“簡單來說就是白潤澤讓我勸你不要繼續調查趙秋生和廖和平的事?!?/br> 張春平點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然后又扒了一大口米飯到嘴里。 “本來我拒絕了,但他問我愛不愛你,我就有點猶豫?!背聊顔问滞腥?,注視著張春平,“那你愛我嗎?” 男人抬起頭看著沉念眼睛,“我愛你”這叁個字說得毫不遲疑。飯已經吃完,他索性把碗往前推了推,將想說的全部說了出來,“其實不管你勸不勸我,那都是你。你的想法、你的糾結、你的顧慮都是你,無論你是出于尊重不愿意勸我,還是顧及我的安全希望我可以停下,都不會影響我對你的感情。因為你怎樣選擇我都能夠理解?!?/br> 沉念垂眸,“我怕這對你不公平?!?/br> “即便有不公平,也是我心甘情愿承受的。你沒許諾我什么,更沒對不起我什么,我一個身體和靈魂都自由的成年人,如果受不了還不愿叫停,那只能說是‘自作自受’。我當然希望你愛我,更希望你永遠愛我,但也清楚那是不可能的。沉念,你對我的真心,我一直可以感受得到。在我最最難熬的時候,你陪我一起走過來,那種精神上的支撐,勝過千言萬語。你對我的好并不抽象,它很具體。往往有可能會失去的東西才更讓人珍惜,正因為知道愛會流逝,當下的每一刻才顯得格外珍貴。如果有一天你厭倦了和我一起生活,那我接受就是,人不能太過貪心,我從你這里得到的已經很多了?!?/br> 張春平雖然健談但很少這樣表達自己的感情,沉念沒想到在這段關系中他竟然比自己更通透。但不夠通透也沒什么,至少說明她對張春平付出了真心,因為在乎所以顧慮重重。 “其實就算我勸你不要繼續調查你也不會停手對吧?” “這不僅僅是我的工作,還是我存在的意義…”人們很愛把上世紀最后十年稱為新聞業的“黃金時代”,認為從九十年代到二十一世紀初新聞業的勃興是個體層面的青春和理想主義敘事與新聞改革大敘事的結合?2。2010年的今天,新聞業的的確確在衰落,黃金時代的絢麗泡沫破碎在眾人眼前,無數新聞人或主動或被動地離開這個行業。人們說著“新聞已死”,但一代新聞人的理想和精神并為死去,無論是陸錦萍、陳旭東還是張春平,他們依舊不愿妥協,只要尚有一口氣就打定主意要和阻礙民眾獲知真相的勢力對抗到底。 這樣的張春平是發光的。 這樣的他如何讓她不愛? “死去”的愛情在這一刻好似被重新點燃,她又想起最初是為何被張春平所吸引。 她偏愛張春平面對已知危險時的那種從容。 不得不說,無所畏懼的確是種讓人著迷的氣質,這種氣質是無法偽裝的。 白潤澤問她是否愛張春平的同時也在她心中埋下一顆雷,如果張春平愛她,希望和她永遠在一起,那他就不該如此不珍惜自己的生命。 可在使命和信仰面前,愛情算什么呢? 簡媜在《四月裂帛》中寫過這樣一段話,“你們都航行于真理的海,沿著不同的鯨路。你只希望她到你的船上,你知道她的舟是怎么空手造成的?她愛她的扁舟甚于愛你,猶如你愛你的船甚于愛她。如果你為她而舍船,在她眼中你不再尊貴,如果她為你而棄舟,她將以一生的悔恨折磨自己…如果她在你心中仍然美麗,就是因為這一身永不妥協的探索與勇于迎戰的清白足自美麗…你當理解她必須追尋自己的路,她住在那寒磣的磨坊,無一日不在負軛、磨糧,你要體會,不是為了她自己,為了不可指認、不能執著的萬有——讓虛空遍滿琉璃珍珠,讓十五之后日日是好日,讓一介生命甘心以粉身碎骨的萬有;如同你或者為了光耀你所信靠的,你也要眼睜睜看著她怎么在自己的選擇里粉碎,正如她眼睜睜看你七年?!?/br> 此時的沉念以為自己可以看著張春平如一個戰士般死在自己的戰場,以為那是一個勇者最大的榮耀,卻沒想過當那樣的一幕真正發生在眼前時會給她帶來怎樣的沖擊,讓她如何痛不欲生。 兩人吃過飯,張春平打掃完廚房才去洗澡。家里只有一個浴室,他洗澡時沉念就在臥室看書,然而看了半天也只翻過兩頁,思緒全然無法集中。 衛生間水流聲停了一下,接著是沐浴露蓋子被打開的聲音。 沉念可以想像他修長帶著薄繭的手如何撫摸上堅實的胸膛和背脊,白色的綿密泡沫將他包裹…… 她將書合上放到一邊,起身走到浴室將門推開。 兩人同居大半年,早已進化到老夫老妻模式,無論上廁所還是洗澡都不會鎖門。 張春平沒有想到她會突然進來。 …… 水流聲重又響起,氤氳的霧氣將狹小的浴室填滿。 不加掩飾的放蕩呻吟和克制的粗重喘息交織成纏綿的情欲之網將二人籠罩其間。 攀上頂峰的那一刻,煙花在身體深處綻放,沉念忍不住想,原來這就是先有愛再有欲望嗎。 …… —— 52、李紅濤,“點燃理想的日子”:新聞界懷舊中的“黃金時代”神話,國際新聞界,2016.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