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情真意切
之后的幾天沉念先是和學生時代的一些舊友聚了聚,然后分別約見了一位在華爾街做股票分析師的老同學以及兩位基金負責人。 沉念其實也沒太多想法,戰勝市場向來被認為是十分困難的,畢竟回避企業特有風險容易、回避市場風險很難。整個M國經濟形勢如此,別管共同基金還是指數基金都好不到哪去。當然,弗蘭克那種妖孽另當別論。 所以雖然損失慘重也還是要繼續投資,不賺錢就沒法支撐基金會和學校巨額的開支,而股票又是所有可供選擇的金融資產中收益率最高的。 和幾人聊完后沉念重新規劃了投資組合,鮑勃還跟沉念推薦了幾家自己認為股價在當前市場被嚴重低估了的公司。 沉念一共在M國待了八天,每天的安排都滿滿登登,但臨走前她還是空出了一整個下午去見了老艾格一面。 艾格莊園位置偏僻,老艾格派了司機去接她。 汽車穿過繁華的城市中心駛上森林公路,沉念坐在車上靜靜看著窗外樹影重重。天空沒有幾片云彩,太陽高掛、陽光正好,但高聳的樹木擋住了大部分陽光,只有些許金色從數不清的枝葉縫隙處灑入,用光與影編織成一張金色巨網,將萬物網羅其中。 許是受心情影響,這條路顯得很長,兩邊的森林好像望不到盡頭。 這是沉念少年時期無數次穿過的森林公路。 每每隨汽車駛進這片漫無邊際的森林,她就不可避免產生一種壓抑感。如果非要去形容,大概就是一個人即將進入一個完全不屬于自己的世界時會產生的那種心情。 童年記憶中的艾格家很大,有很多傭人,可明明有那么多人,家中卻依舊顯得空蕩、冰冷…缺少人氣。 終于,汽車擺脫了無窮的綠色,向著克里斯山上的駛去。 克里斯山是艾格莊園的一部分,這里曾經有大片的梯田和世代居住于此的農戶。 如今那些居民已經不在,但用來種植葡萄的梯田還在,艾格家請了專人打理,以往每年沉念都可以喝到家里現釀的應季葡萄酒。是了,艾格家的莊園并不M式,反而有點中世紀歐洲莊園的感覺。他們住在半山,下面是田地,周圍是森林。 …… 這里的時間好似是凝滯的,十年前和如今看起來并無二致,不論是那片寂靜的森林還是莊園里的陳設。 就連老艾格好像也沒有太多變化,除了頭發完全白了外,他身上一點也沒有一位九十七歲高齡老人應有的老態。依舊精神矍鑠,說話中氣十足。 也許因為這幾年都是一個人生活,見到沉念老艾格顯得十分開心。他親自在門口等她,與她熱情擁抱,領她到客廳后讓傭人上了她從前愛吃的點心。 兩人從中午聊到傍晚。大多數時間都是沉念在說,她撿著這些年發生的趣事同老人講著,老艾格聽得仔細,不時就會配合地點下頭。他并非對沉念在華國發生的事一無所知,但只要沉念不提,他就永遠不會問起,更不會越過沉念去做什么。 老艾格那仿佛洞明一切的目光讓沉念一度想要放棄在他面前偽裝情緒,袒露心聲,但她終究還是忍住了。 在她講完在華國的事后,兩人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沉念端起茶杯輕抿一口,又捻起塊餅干放進口中。nongnong的奶香在唇齒間彌漫開來,毫無疑問,這是印刻在她記憶深處獨屬于童年的味道,雖然十幾年沒再吃過,但她清楚知道這是瑪麗做的。即便一模一樣的配方,也只有瑪麗能做出這種感覺。 這種感覺抽象卻又具體,就像此刻透過玻璃收斂了鋒芒的陽光打在身上的感覺。 …… 老艾格也聊起了她離開后家里發生的事,多是生活中瑣碎,既不涉及政治也不涉及商業。直到沉念下午準備離開時他才囑咐她要照顧好自己身體。他對她說,在他眼中她一直與他親孫女無異,無論什么時候,只要她愿意,艾格家的大門都會向她敞開。 與他擁抱時沉念趁機擠落了眼角淚珠,讓其在臉頰風干。 不知為何她有種強烈的預感,這或許是她最后一次與老艾格見面。 其實今日來前她特意戴上了去華國讀書前老艾格送給她的那塊首發于1962年、白金鏈帶的百達翡麗。那是當年市面上唯一一款自動上弦萬年歷腕表,表盤簡約大氣,上面是星期及月份顯示窗,下方是附日期的月相顯示,雖然價格不算十分昂貴,但很有紀念意義。 不過在汽車即將到達莊園時她又用收口的毛衣袖子將其遮住,且一直沒再將其露出。 她帶著目的來到這個只能勉強稱之為家的地方,但最終又放下了那些不夠磊落的心思。 與老艾格的這次見面已經使她得到了意料之外的收獲,讓她走出了一直困著她的牛角尖。那些逝去的曾經并非一場夢,過去的一切都是真實存在的。 她切切實實得到過許多物質與情感,從她親生父母那里、從弗蘭克那里、從老艾格那里、從艾格家曾照顧她的傭人那里。 相當長一段時間內沉念都是獨自一人進行著一場看似沒有勝算的斗爭,不想相信和依靠任何人。 在華那么多年,她確實結交了不少朋友,但從沒有哪個能成為與她并肩作戰的戰友。一些難以言說的苦悶在她心中層層堆積,讓她時常發自內心地感到疲憊。 可即便這樣,她都從未想過放棄。 就像溫斯頓所說的那樣,積極行動總比消極等待要好,即使注定無法取勝、不可能戰勝強大的敵人,失敗的方式也分為好與不夠好。2? 溫斯頓最后失敗了,但沉念卻不覺得自己會輸,她相信自己會贏,只是贏得過程或許十分艱難罷了。 那又如何呢,反正她早就做好了打持久戰的準備。 況且,現在她也不再是一個人。 她身邊有柳書儀,或許還有許許多多想要反抗但缺少一個契機的人們;她身后也非懸崖,老艾格已經表明了態度,并隱晦地用那份帶有童年味道的點心告訴她,大家依舊關心著她。 這就十分足夠了。 平心而論她與老艾格的感情沒那么親厚,她不過是家族諸多小輩中的一個,雖然生活在主宅但吃住都是獨自一人。 沉念覺得自己之于老艾格不過就是個有關系的人,有感情,但這種感情不過是偶爾想起或談起時短暫感動到自己和聽者的感情。所以她才會想用那塊富有紀念意義的表喚起老艾格對自己的感情來達成目的。 但到了真正見面的那一刻她卻不想那么做了。 因為當真正見面,當她看到老人面對自己時毫不作偽的慈祥,那些帶有表演性質的舉動她便一個也做不出來了。 也許感情不夠深也不夠純,但至少是真的,沉念不想去辜負踐踏那些為數不多的真。 …… 沉念離開后老艾格便一直站在二樓窗前,即使沉念坐的那輛車早已從視線消失他也還是那么站著。身后的管家忍不住問道,“既然放心不下,剛才您為什么不主動問問愛麗絲小姐是否需要幫助呢?” “問與不問答案都是相同的?!彼⒉幌肜^續這個話題,轉過身走到沙發前坐下,“聽說那個姓廖的最近很活躍?” “廖在華國擴張得很快,且野心并不止于此。畢竟身份特殊,華爾街那些人的確很樂于接觸他?!币姲癯聊?,管家斟酌開口,“我們需要做些什么嗎?” 老人將眼鏡摘下捏了捏眉心,“不用管他。你去安排人以愛麗絲的名義成立一個純資助型基金,宗旨是促進社會公平,保障婦女權利。凡是項目內容在此范圍內的的機構組織或個人都可以來申請資助?!?/br> 他知道沉念今天來見他的目的,哪怕她最后也沒向他開口。 他在用一種迂回的方式提醒著廖和平沉念同自己的關系。 —— 27、《1984》第二部第叁章,“因為我覺得積極行動總比消極等待要好。在這場游戲中,我們注定是無法取勝的,我們不可能戰勝他們。但是失敗的方式也分好和不夠好。如此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