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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時胸中被什么扯住了似的,有些難受。雖說早有預料莊子虞身世可憐,但現今聽這龍七太子說起他的語氣,所謂“作威作?!?,恐怕只是敖午的一面之詞。莊子虞不是作威作福的人,他當年在東海的日子也許十分不好過。 只他心中埋藏著如此往事,卻從未露出一絲耿耿于懷。我此刻回想,唯一的線索也只有那“疼死了”三個字而已。他當時蹙著眉,眼中的痛苦很細微。他原不是不知冷暖的人。 但他最終修得如此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性情,恐怕又全賴他那位師父的照護與教導。 待二人語氣稍緩,我小心翼翼地試探道:“廣陵神君為了他徒弟,提前打點了龍王和碧瀾靈女?“ 小姑娘說起這個來,很耿耿于懷:“是啊。神君在蒼崖山上幾千年,原本只收過他一個徒弟——連我他都不肯收——結果那條銀蛟一回東海,東海老六敖汜就成了他徒弟!你說老龍王,自己生的孩子不肯認,還逼著別人收自己兒子做徒弟,誰聽了不得說一句無恥?” 七太子聽了又開始在云里翻筋斗了。 但確實挺無恥的。 等七太子翻完了筋斗,我又問:“那么廣陵神君與東海龍宮結怨,也是為了他徒弟罷?” 照楚冷笑了一聲說:“還是那一年的秘游會。他們幾個兄弟一齊在乾坤圖之中遇險被困,龍王和靈女來救,將老二、老六救起來后,底下還有一個被困著,誰知他們問也不問,各摟著一個直接回東海了。那蛟兒便獨自在底下困了三天三夜。廣陵神君那樣一個光風霽月的人,趕到的時候臉色都黑了?!?/br> 別說廣陵神君這個做師父的了,我光是聽了這段臉色也鐵青了,同是生生子女,就因龍蛟有別,就棄他于險境而不顧,這怕不是不救,而是想趁機置他于死地——只因蛟龍天生有缺么?可即便是這缺陷,也非他本意要得,而是拜生父母所賜啊。 難道這就是句芒說的東海龍王欠著莊子虞的人情么? 用命換來的人情? 七太子大概也是頭一回聽到這事,聽完很是驚愕了一會兒,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來。 照楚說:“你不必同我說。此事本與我無關,我只是看不慣你們這樣欺負那個笨蛋?!?/br> 七太子氣勢弱了下來,辯護道:“當時二哥和六哥傷勢很重,爹娘情急,可能忘了底下還有一個?!?/br> “是啊。龍王和碧瀾靈女什么都忘了。稀里糊涂地生了他,稀里糊涂地丟了他,還想稀里糊涂地殺了他?!蔽揖局場?,聽到自己突然譏諷地出聲。 敖午和照楚都怔了怔。 照楚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眼神很像看到死人回光返照。 只是這東海七太子的話實在叫我壓根發癢、牙關發緊。 “你說什么?”七太子語氣又不對了。 我其實很理解敖午回護至親的心情,因為這跟我此刻的心情是一樣的——盡管我還稱不上是莊子虞的至親。我真羨慕那位廣陵神君啊,莊子虞吃的苦他全看在眼里了,想他所想、疼他所疼。我呢,我只有一句隱約的、遙遠的、簡短的“疼死了”。 現在我也疼死了。 我木著臉說:“在下說錯了么?你爹娘不是從一開始就后悔生下了他?既如此,何不一開始就干凈利落地殺了他呢?噢,莫非是怕背上弒子的罵名么?恕在下直言,人間雖則污穢糟濁,但這等虛偽無恥之行徑在下界亦十分難出其右了?!?/br> 照楚張著嘴巴回過頭來看著我,臉上驚訝與贊賞齊飛,似乎覺得我這個野鬼很了不得。 敖午被我說得腦袋好像空了片刻,他許久沒說話,而后,我突然感到腰上被什么東西一卷。我只覺手上一滑、腳下一空,下一刻整個人便被凌空甩了出去。 啊。我當然立刻就后悔了。 逞一時之快,揀了芝麻丟了西瓜。 我本來要去東海見莊子虞的。 哎,不過也沒關系。那位神君為他破例,因他動容,想來話也必說得十分好聽,莊子虞并不缺我這幾句安慰的。 第59章 自渡崖 如果我從房梁上摔下來不會疼,那么按理我從天上摔下來也應當不會疼。我做了鬼以后已經不再怕死了,但還是怕疼。因此在墜落的過程中,我心中除了未能再見莊珩一面的遺憾以外,還真心實意地在祈禱,如若我注定要魂飛魄散,萬請散個干干凈凈,因我實在受夠茍延殘喘的戲碼了。 但我沒有摔到底。我摔到一半,七太子在天上打了個轉,又掉頭飛下來接住了我。 我重新坐在了龍背上。 照楚回頭來看了我一眼,幫我撥了撥被風吹亂糊在眼前的頭發,見我一臉呆相,很不忍心地安慰道:“沒事了?!?/br> 敖午還是氣哼哼地,沒說話。 七太子都已經作出如此讓步了,我按理應該要識一些抬舉。 但我也沒說話。 照楚這么一個暴脾氣,難得試著圓了兩句場,也沒人理她。于是一路沉默飛到了東海。到了東海邊,七太子又輕輕一甩尾巴,將我甩到了臨海的一座懸崖上。我在山頂看著那個小姑娘和那條小白龍繼續往東海飛去,遠遠地聽到照楚大聲抱怨道:“你也太小肚雞腸了!你是龍誒!” 七太子說:“他罵我爹娘??!我把他帶到東海做什么?我仁至義盡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