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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涿猜對了,沈逐云的確時時刻刻都在與自己的本能搏斗,他的本能是什么呢?他的本能是一頭野獸,那頭野獸想將宋涿圈禁起來,想要他別叫他三哥,想要他的眼里只有自己,想用利齒在他的每一寸皮膚上留下標記,想將他吞吃入腹,想與他融為一體。 連沈逐云都覺得這樣的自己猙獰可怖,宋涿能忍受哪怕萬分之一么? 沈逐云頭腦靈便,生意越做越大,幾乎每半月都有沈家的商隊從大理國內各郡出發,但宋涿被他禁錮在石城郡,始終沒有得到來自沈逐云的出城的許可。不是沒有動過偷偷跟著商隊出發的念頭,但被沈逐云發現過一次,而那人的反應實在將宋涿嚇得不輕——宋涿頭一次知道,他那溫雅如竹的三哥還有那樣一面。 被發現的當晚,宋涿被沈逐云壓在床上弄了一夜,沈逐云身子虛,吃藥都吃了三回。宋涿怕他傷著身體,混亂中翻出yin-具來求他別吃藥了,誰知沈逐云卻更憤怒了。第二天他便看著沈逐云用一把雪亮的銀剪剪下一綹頭發,攥在手里,啞聲威脅他:“延清,你還要三哥的血、三哥的rou么?” 沈逐云當時臉色灰白,眼中卻射出利光來,宋涿便怕了——不是怕他自己受到懲罰,而是怕沈逐云當真會拿刀割下自己的rou來。 他知道沈逐云向來說到做到。 于是宋涿便一直留在了石城郡中。他沈逐云日日同枕而眠,心中對沈逐云的恐懼卻一日強似一日。 有一日,他這苦悶終于尋到了一個出口——宋涿在石城郡中交到了一個性情相投的朋友。 那年輕人是從韶國來此游歷的,要在石城郡逗留一陣時日,體驗此地的風土人情。他在街上撿到宋涿掉下的錢袋,二人就此相識。宋涿得知他來此的目的,便帶著他日日在石城郡中游蕩,相處日久,忍不住就開始抒發心中苦悶。 那年輕人十分善解人意,宋涿拐彎抹角地提個頭,他便一針見血地切中要害,說得宋涿是頻頻點頭,大有相見恨晚之感。 那年輕人笑著說:“聽宋兄所言,你過去也是個瀟灑恣意之人,如今困囿此地,多有苦衷。其實以某觀之,所謂苦衷,說到底也只是欠一點魄力罷了。一切陳雜,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拋也就拋了,向前邁這一步又有何難呢?”、 我瞧著走在宋涿身側笑吟吟說這話的年輕人,懷疑自己看錯眼——這眼睛,這眉毛,這鼻子,這嘴,不是蘭漱又是誰??? 我一時有些呆了——怎么回事,這怎么還有蘭漱的事??? 但我來不及思考,來不及探究,眼前的事已經急轉直下了。 這兩人在石城郡中周游半月,宋涿被蘭漱徹底說動了心。他開始私下準備出逃事宜,而那邊沈逐云也注意到了宋涿身邊的這個年輕人。在一次宋涿的徹夜未歸后,沈逐云動用自己與石城郡守的交情,將蘭漱抓了起來。 地牢之中,沈逐云冷聲問他與宋涿是什么關系。 蘭漱像是料到這一切,對身處牢獄毫無懼意,他對沈逐云笑道:“沈公子,囚禁宋延清還不夠,如今還要來囚禁我么?真沒想到在下也能有這般待遇?!?/br> 沈逐云問:“你跟他說了什么?” 蘭漱搖頭說:“比起這個,沈公子應當會更想知道他跟我說了什么?!?/br> 沈逐云冷著臉沒說話。 蘭漱便起身,從里面走出來,隔著牢門與他對視。 “宋延清說,他受夠你了?!?/br> 看到沈逐云被刺中痛處,霎時擰起眉,蘭漱的眉尖也微不可察地一蹙。 但他接著又含著笑,說道:“他還說,他要走。他要同我一起走?!?/br> 沈逐云無言地看了他許久,似在還原這兩句簡短的話背后,宋涿那張絮叨的嘴究竟說了些什么。受夠他了?他要走?宋涿不會這么說的,宋涿總是對他心軟,連個“太”字都不忍心用,只會說“三哥是不是有些過分了?”只會說“三哥,我好難受?!敝粫f“三哥,我想出去走走,去去就回?!?/br> 沈逐云最后看著那年輕人,說:“我不會放他走?!?/br> 他轉身的時候身子晃了晃——他說得斬截,但他的確有把握么? 遠處忽然有腳步聲傳來,沈逐云抬起眼,看到地牢幽暗的甬道盡頭一團耀目的白光,白光里一點遙遠的人影,那人影向他跑過來,恍惚像是多年前那個陰雨的春晝,他跑得急,絆了一跤,手里的風箏折了翅,帶著哭腔朝他喊:“三哥,我摔著了——” 但這人影跑到他跟前了,不是那個小小的宋涿,是一個長大了的宋涿,這宋涿看看牢房里的人,又看看自己,用陌生又憤怒的眼神盯著他,質問道:“蘭漱做了什么,你要將他抓起來?” 沈逐云胸口莫名一痛,喉嚨里嘗到一點腥甜。 這個宋涿沒有等到他的回答,眼里漸漸露出一點不敢置信。 他看著他,退后一步,看起來困惑、猶疑又恐懼。 他問道:“三哥你……還是我的三哥嗎?” 第57章 鐵石心腸 我從幻境中醒過來時,那一場陰冷連綿的春雨還沒有下完。沈逐云孤零零一個坐在廊下,膝上搭著一片薄毯,他靜靜垂著眼,好像睡著了,也好像死去了。春日濃綠的濕氣從他腳邊往身上爬,在細雨霏霏的庭院之中,那人影最后化成一抹清冷潦草的苔痕,從我眼前慢慢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