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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身瞥了莊珩一眼,笑微微問候道:“李公子,睡得好嗎?” 莊珩提著一盞燈籠從門內出來,小妖精們紛紛自覺為他讓開一條路。我靠著廊柱,看著他朝我走過來。 莊珩面色平和如常,沒有半分惱怒的意思。 我當然知道莊子虞不會為這種事動氣,只是想多少給他添一點堵罷了——禮尚往來嘛。 莊珩走到檐下,停住腳步,偏過頭來看我:“夜色不錯,出去走走?” 我瞅了一眼外面的重重濃霧,對面芭蕉樹下的燈籠光都快被遮蔽了。 我抱著手臂,沒有挪步的意思:“確實不錯,適合打家劫舍、殺人放火?!?/br> 莊珩就抬步往大霧里去,邊說:“那走吧?!?/br> 我還被拴著狗繩呢,哪有反對的資格?就不情不愿地飄著跟上去:“成啊,舍命陪君子。李公子是打算打家劫舍,還是殺人放火?” 于是就在這個大霧彌漫的晚上,莊珩捎上我,出門散步去了。 剛一出門,我就覺得不太妙。 這晚的霧實在大得嚇人,莊珩手里的燈籠光只夠照亮前邊三步遠的距離。破霧前行,幾乎能看到霧氣在燈籠的光亮里洶涌翻滾。而在燈籠光覆蓋的范圍之外,目之所及,只有一片漆黑。 我想起鬼煞的事,不自覺往莊珩身邊貼了貼,同他確認:“你現今,是不是專門干這行的?” 莊珩說:“哪一行?” 我說:“擒妖捉鬼,道士?!?/br> 莊珩:“不是?!?/br> “不是?那你怎么會那些方術?” 他說:“我天賦異稟?!?/br> 我:“……” 好吧。常人說自己天賦異稟是欠揍,莊珩說自己天賦異稟卻大概是事實,他上輩子就已經用天賦異稟四個字壓死過包括我在內的很多人了—— 忽然我見著前面有片水潭,莊珩視若無睹地要踩上去,我忙拉住他手臂往我這邊避了避,邊笑罵:“祖宗,重做一世人,還是撐傘不避雨,走路不避坑么?” 莊珩避過了水坑,卻愣了一下,停下腳步轉頭看過來。 他手里的燈籠晃個不停。 我知道他想到什么事,于是說:“聽你莊子虞說聲謝謝真的很難?!?/br> 他說:“太學后巷那條路,除了我少有人走。那個泥坑,是你填的?!?/br> 我說:“我叫別人填的?!?/br> 他問:“為什么?” 我抬眼看他,隔了一陣翻涌的霧氣,莊珩眼眸沉得像一潭黑水。 我心里很感慨,很多事,時機已經錯失了,為什么現在才來說,才來問呢。 我說:“我樂善好施,助人為樂。梁蘭徵乃是太學第一好人,你忘了么?” 莊珩聽了,又靜靜地看了我一陣,然后了無痕跡地笑了一下,轉過眼去了。 “我記得?!?/br> 他救我是天賦異稟。我幫他是樂善好施。 一切合情合理。 第20章 哎莊珩啊 說起來,夜霧中行路這件事,我其實頗有經驗。原因很簡單,我不夠聰明——我從前不肯承認,但如今我已經能坦然面對這一點了。我不夠聰明,所以既做不到像傅桓那樣心思縝密、步步為營,也做不到像莊珩一樣見微知著、洞察千里。 早年間我與他們兩人偶爾聚到一起,下棋消遣。他們兩個對局時,莊珩搖著扇子氣定神閑,傅桓撐著膝蓋長眉緊鎖,一盤棋常常要殺到終盤官子方見勝負,傅桓雖然輸多贏少,卻也稱得上是棋逢對手。若是換了我,不過十幾手,局勢便很清晰明朗了,如果對手是莊珩,傅桓便會笑哈哈從我棋簍里摸了子幫我投了,再拉起我說:“你們倆這棋下得,忒沒意思,不如與我蹴鞠去——”如果對手是傅桓,到大局已定的那一步,他目光便再不會落在棋盤上,而會舉起手閑閑撐住下巴望向我,從容淡定的笑容中有一種對弱智的包容,通常我是通過這一種笑來判斷輸贏的。 線索一早就擺在那里,他們兩個,都不是我惹得起的人。智識所限,我能看見的只有我眼前的這三步。再遠的便是重重迷霧,如何也看不清了。 所以即便我后來揮起刀,砍傷的也只有三步之內的人——但離我近的人,他們奔來向我伸出手,卻未必都是來推我入深淵的。于是我受罪,同時又造下更多的孽,冤債一環扣一環,最后成為囚困住我的重重鎖鏈,將我拉入太湖湖底冰冷刺骨的黑暗里。 埋頭走了一段路,拉著莊珩躲過幾個水洼,周圍仍舊是一片濃重的迷霧。我和莊珩仿佛在往前走,又仿佛被囚禁在這場大霧里原地打轉。我回頭看,翻涌的霧氣背后是巨大的黑暗,仿佛一頭巨獸,吞吃掉來時的路,向我們追襲而來。 我走在莊珩身邊,這種難以逃脫的宿命感,叫我心里很無力,也很難過。 是啊,那些覺得死了一了百了的人大概不知道,有些事情逃也逃不過,死了也還是要難過。 我在苦水河里偶爾也會發生這樣的情況。但苦水河河床某處有個極深的洞xue,洞底有絕對的黑暗和絕對的安靜,那里的世界是靜止的。世間風云變幻難以揣測,而靜止意味著安全。 終于我停下腳步,伸手拉住莊珩。 莊珩回過頭來。 我說:“我要回去了?!?/br> “回哪里去?” 我說:“不知道?!庇终f,“苦水河?!狈磻^來這并不現實,便又說,“回那里,道長家里,你的壇子里?!?/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