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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一舟想到那日自己沒有問出口的話——七年都不會膩,那現在呢? 現在你還喜歡我嗎? 彼時他以為自己害怕聽到的是肯定的承認,現在想來,也許自己真實恐懼的,是否定的疏離。 聞一舟把腿蜷在椅子上踩住,雙臂抱著膝蓋,只覺得渾身發冷。沒關系,他默默對自己說,這很正常,這再正常不過了,像是那樣七年來默不作聲地喜歡一個人才匪夷所思。 只是。 只是自己還在這邊完全鬧不清狀況,一廂情愿地演練些什么毫無根據的愚蠢回應,真是可笑極了。 太丟臉了,在等待消息的時候,他竟然有那么一剎那,腦中偷偷摸摸劃過了一個想法——要不要,要不要給雙方一個試試看的機會。 又可是。 可是那人明明直到最后一天,還在手忙腳亂地替自己緊張,還在真情實感地替自己加油。他明明收到花的時候那么開心,送出禮物的時候又那么害羞。 可是明明,他明明一直都在的啊。 就算是自己沒在看的時候,也總有一雙熱烈且坦率的目光一直注視著自己,這目光在最初的時候令自己有多不適應,到后來就有多習慣。 聞一舟又一次點亮手機,打開聊天框——沒有回復,什么都沒有。 別看了!別再看了,沒了,一切都結束了,隨著演出落幕一起結束了。 他把手機摔進沙發里,孤身站在客廳中央,沖著落地窗上的倒影發火。 夜幕中明月高懸,聞一舟終于不得不面對這最后的真相:他的再見,是對我說的。藺逾岸終于決定放棄這一切,七年說不要就不要了。 不是的。聞一舟心里又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在尖銳地反駁。 那不是什么輕易草率的決定,藺逾岸在完全不求回報的情況下尚且默默堅持了七年,他此刻終于放棄,完全是因為自己。 那人也不是全無希求的。他也曾經試著妄想過片刻,在剖白的那一夜,他眼中的光彩是那樣誠懇又熱切,他說他一直在拼命忍耐,他問他就一定不行嗎,他說他知道自己取代不了何謙,但他也有他的…… 他有他的什么呢,聞一舟不知道,藺逾岸那句話根本沒能說完——沖動的火花在迸發出來的一剎那,就被自己親手給撲滅了。 很失望吧,藺逾岸當時一定很幻滅吧,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是因為意識到了我是一個多么壞的人,是因為我不停說刻薄話傷害他,是因為自己既愚蠢又恐懼,拼了命地要把他推開,踐踏輕視嘲諷他的真心。 那是因為我是個自私且卑劣的小人,聞一舟自嘲地想,數年來都理所應當地享受著、消耗著這份稀有到珍貴的感情,直到突然被沒收時,又厚著臉皮不滿起來。 所以他對我失望了。 所以藺逾岸其實早就想好了,也許在一周以前,一個月以前,在他倆于酒吧重逢的當夜,他就想好了今日的離別。只有自己傻兮兮地蒙在鼓里,沉溺于表面上的風平浪靜和歲月靜好,此時此刻的猝不及防,全部都是咎由自取,都是活該。 只是在過去的一段日子里,藺逾岸到底是抱著怎么樣的心情每日倒數著日子呢? 他是否感到解脫,說出再見后,他是否一身輕松、終于擺脫這七年來沒頭沒尾的折磨。 可是我還沒準備好啊。聞一舟苦澀地閉上眼睛,又是這樣,我還沒有做好道別的準備,這不公平。 這天夜里,聞一舟在半睡半醒間想到一些往事,一些他以前并沒有在意的事。 他曾經去看過一次藺逾岸比賽。 當時何謙已經工作了,那日剛好有空,便拉著他一起去看校排球隊大四畢業前最后一次大賽預選。藺逾岸是主力選手,也已經被職業隊預簽下,彼時看來前途無量,未來可期。 聞一舟此前對他的印象十分扁平,只覺得那家伙平時總是好脾氣又沒主見,朋友說什么不太會反駁,一副熱心腸的單純樣子。這認知在當天卻發生了改變——賽場上的藺逾岸完全不同,他很是細膩聰明,眼觀四面耳聽八方,沉著銳利,氣場全開。只是隔著十幾米的觀眾席,觀感竟然完全不同。 聞一舟注意到周圍有不少人是專門來給藺逾岸加油的,有經??辞虻哪猩?,有穿著學校校標文化衫的女生,組成了坐席的一大塊區域,赫然是有著固定口號的啦啦隊。聞一舟當時大概是有點驚訝的——這家伙原來在學校里還挺受歡迎,雖然彼時這只是個一閃而過的念頭。 比賽從一開始就咬得很緊,到了后半場更是焦灼不堪。雙方都發揮出了相當高的競技水平,年輕人們拼盡全力跑動著,汗水迎著燈光飛濺而出——一次又一次頑強的撲救,一次又一次細膩的傳球,一次又一次狡猾的假動作,一次又一次拼盡全力的扣球。他們有時比分超前,有時又被追平反超,但藺逾岸卻自始至終目光堅定,似乎毫不動搖。每一得分之后席間潮水般的歡呼聲根本不能分散他的注意力,不管這些歡呼聲是給自己的,還是給對手的。聞一舟彼時已經有些習慣于對方總是朝他投來的、自以為隱藏得很好的熱切目光,那還是他第一次從旁觀的角度看見藺逾岸專注沉著的模樣,帶著難以隱藏的、獵食者的氣息。 啊,是了,他其實從頭到尾都是這樣的人。無害的笑容鈍化了他的攻擊性,無辜的雙眼弱化了他高大的身軀,自己不也是這樣一步一步放松警惕,被他反過來感染、影響、馴化,直到淪落至如今這進退兩難、痛苦不堪的境地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