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夜茉莉
因著國慶假期一周的松懈,復訓后虞越的狀態顯然落后于人。一小時的正式訓練結束,教練讓虞越自己再跑幾圈。 空曠的馬場上虞越一人持韁揮桿,座下黑馬快步騰空,纖長的軀體在挺身壓浪時敏捷而強勁。 卸下裝備后,虞越來到馬場內部的洗浴間,迎面險些撞上正要離開的鐘訚。 他的發梢尚有濕潤,清洗后的身軀散逸著余芬。虞越不自在地抹過黏膩額前的碎發,馬球衫汗津津地貼在身上,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難聞。 就在他們錯肩而過的一霎,鐘訚將頭偏向她,溫聲問:“待會我要作顏料,一起嗎?” 不期然的邀請使虞越停住步伐。此前他們的交集止于馬球訓練,兩人也沒有練習之外的交流,雖說隊中的兩個男生虞越都算生疏,但少言寡語的鐘訚總是讓她更有距離感。 不過,她確實很好奇,那天他在畫室制作什么。 虞越答應了,鐘訚說自己先去準備,然后兩人背向走開。 虞越進入女區褪下臟衣服收進包里,拿著浴巾進了隔間。 沖洗干凈后她翻包找備好的換洗衣物,卻發現之前收進包中的袋子被打開了。 球衫長褲都在,內衣褲卻不見蹤影。 一瞬間血液降到冰點,寒意蔓延四肢。虞越攥緊裹在胸口的浴巾,蹲下身仔細翻找提包內外,包括置物的長凳上下,一無所獲。 空蕩蕩的室內只聽得見水滴濺落的聲音,一下一下沖擊著虞越驚懼的心。 手機突然響起,虞越怔忪的解鎖查看,是鐘訚發給她一個位置。 當務之急是離開這里。 虞越抓著干爽的衣褲回到隔間換上,她不敢在外面解開浴巾,天知道偷內衣的變態還在不在。 遠離了馬場心還怦怦急跳著,虞越拿出手機想問高陽依在哪,可是問句剛剛輸入,還不及發出她就退出界面。 高陽依知道了一定會幫她找出變態,這么做肯定得調監控,不管查不查得出,都會驚動校方,消息可能還會走漏到學生間。 已經在他們眼里是居心叵測的自己,鬧出這樣的事情,不會有多少人將她視作受害者,也許認為她是故意如此不檢點的罵聲會更多。 想想那個休學的女生,遭受的罵名遠高于欺辱她的兩個惡人。 早就被貼上的標簽哪怕撕下也會有膠痕粘纏,難以消除的貼口會吸附更多臟污,久而久之竟成為比標簽還要醒目的瘡口。 虞越沒有勇氣去面對更洶涌地閑言碎語,她想自己只要更加警惕一些,總能躲過那個變態。 她平復了心緒,點開手機向鐘訚給的地址走去。 校舍區背后有個環形路口,虞越朝著后山的方向走去,路經一片環湖草坡,低處又是石磚鋪地,左繞右轉了幾條小道,才見一座臨池而建的玻璃房。 鐘訚在身后綠植的簇擁下忙碌著,晚暉越過玻璃彌漫于花房,猶似一道幻影般輕煦朦朧,只可留駐在往昔中遙遙回望。 進入溫室的虞越像掉進了花海的漩渦,芬芳幽香撲鼻而來。桌臺上擺滿了雪白的瓷盅,里面是仍在盛放的嬌妍鮮花。 鐘訚指著堆放在一小片草席上的花朵,讓虞越摘取花瓣。她輕輕地抓起一把,感受著掌心指腹觸碰到的柔軟,輕盈細滑,帶著些許涼意透進肌理。 少女的纖纖素手游走在粉嫩花堆間,恰若梅梢新雪,朵朵嫣紅交沁著無暇的純潔。 數不清的花瓣悉數被搗碎成泥碾作漿,生命的轉換帶來的是密不可分的交融。赤紅、柳黃、銅綠、湖藍、青黛……各色泥漿在不同性質液體的混合過濾后,最終只能提煉出一小碟顏料。 繁復的工序,稀少的成果,每次都得現作現用,留存不到下一回。 想想自己那稚童般的繪畫水平,本來躍躍欲試的虞越打消了試畫的念頭,她可不好意思暴殄天物。 “植物顏料的成色并不比常用的礦物顏料優越,我只是享受制作它們的過程,萃取出的彩墨盡可隨意揮筆?!?/br> 虞越被鐘訚說服了,答應和他玩個游戲。 他們分立桌臺兩側,鐘訚將一張畫紙與墨碟并列擺放。然后兩人閉上眼睛,用手指沾染顏料,再移到紙面涂抹。 關閉的視覺像卸下了重負,虞越不再顧慮落筆的精準與色系的搭配,一切都是未知的可以隨興勾勒,看不見的圖形在他們相觸的指尖重迭,若有似無的勾纏如羽翎在心扉sao動,癢癢地暈染出一片絢爛色彩。 玩性大發的兩人動作愈加迅疾,直到不慎碰落了一只墨碟,瓷器墜地的聲響才叫他們重見光明。 沒人去關心瓷碟是否碎了,他們看向攜手創作的即興畫,不成形狀的色塊布滿了畫紙。 “也許我們創建了一個新流派?!?/br> 鐘訚嘴角噙著笑,少見的幽默也讓虞越粲然一笑,烏檀檀的清眸閃著柔麗光彩。 鐘訚倏地抬手在她眉心一點,藕色清淺,似落在她額際的蓮瓣,印著他的指紋。 飛鳥在心湖掠過,漾皺一池春水。 羞澀燙紅了玉頰,虞越撲閃著眼睫,鬼使神差地竟也伸指在鐘訚面上抹下斑斕線條。 未料她有此動作的鐘訚怔忡半刻,旋即抿唇笑彎了眉,眼底臥蠶襯得黑眸溫潤清亮。 暮色四合,花兒們漸要入眠,從未有過的嬉笑聲卻回蕩在溫室。虞越避閃著他襲來的五指,鐘訚也不真去戲她,任其躲到葉后,繁花遮掩下如雪素顏宛若夜綻的茉莉,清絕無雙。 房外路燈照到暗室中來,二人俱是如夢初醒,收回活潑復歸拘謹姿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