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的水手還沒來得及回答，那躺著的人忽然自己咳嗽了兩聲，像是咳出嗆進去的水，證明了自己的存活。

    “哦，看起來真可憐，”先前就發現了她的黃裙婦人看著甲板上的滴著水的人，不由得皺起了眉頭道，“她是遭遇了海難嗎？”

    一旁的大副讓人準備了干燥的大毛巾，伸手蓋到了那人的身上。那人似乎被這個舉動驚嚇到了，下意識后退了一點。

    “別怕孩子，”大副的頭發都有些花白了，面對眼前這個救上來的少女，這么稱呼倒是沒錯，“你安全了?！?/br>
    少女聞言握緊了肩膀上的毛巾，它已經吸收了身上的海水變得濕重，像是理解了他的話，緩慢地點了點頭。

    “你是怎么掉到海里的？”大副面對這種海難者已經有經驗了，因此態度非常溫和，畢竟他們都是死里逃生的人，有些驚慌很正常。

    少女抬起了頭，濕漉漉的頭發黏在臉上，但仍能看出她長得不錯：“啊……”她張了張嘴，卻只發出了一個單音。

    大副這時才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你不會說話？”

    “啊……啊?！鄙倥俣劝l音后，點了點頭。

    “一個遭遇海難的啞女，”紅裙婦人搖著扇子嘆道，“真是個小可憐，要不是遇上我們，多半就要葬身在魚腹里了！”

    眼見著問不出什么別的了，大副也沒有強求，反而是直起身子朝著圍觀的人們抬了抬手：“不知道哪位夫人能帶她去換個衣服什么的？這樣下去必定會生病，而且我們船上也沒有女水手?！?/br>
    紅裙婦人倒是舉了手：“來我這兒吧，我的女仆可以幫忙?！?/br>
    “感謝您，麥克納夫人?！贝蟾背辛藗€禮，后者倒是不在意地擺手。

    話題中心的少女披著毛巾，把目光投向了那個紅裙婦人，對方的臉上倒是閃著和煦的表情：“走吧，小可憐?！庇谑巧倥囍鴱募装迳险酒饋?，卻像是手腳沒有力氣而摔倒了。不過她很快又重新站了起來，慢吞吞地走著，雖然不太穩但還是可以自行行走。

    紅裙婦人的身后很快站出了一名穿著女仆裝束的金發中年婦人，伸手扶住了少女，帶著她一路下去了船艙。

    被帶到屬于女仆房間的少女表情倒是很感激，不過這位女仆看起來面容嚴肅，也不喜歡說話，只是將她推進了盥洗室，在旁邊擺上了一套干凈的女仆裙。

    等到盥洗室的門關閉，少女才慢吞吞脫下了身上破爛的布裙，將身體重新埋入水中——這正是霍雪寧。

    她剛才急中生智在海水里完成了人形的轉變，不僅是尾巴，甚至是耳鰭也變成了普通人的耳朵。但沒有人類衣物和漂浮物的存在，會讓她扮演海難者的可信度大大降低。

    因此她又往下潛了一段，摘了一段珊瑚，嘗試著用魔力去改變它的外觀，倒是比她想得容易，很快就變得看起來和木板沒有區別。一旁的迎著海波舞動的寬片海草被霍雪寧變成了裹身的長裙，被魚類啃食過的邊緣則讓它更像是經歷過災難。

    五官的模樣也用魔法稍微在表層做了視覺上的幻覺引導，對付比她高很多水平的魔法師可能不行，但普通人類和低等級魔法師應該問題不大。

    就這樣混上了商船的霍雪寧沒有多少放松的心情，畢竟追蹤而來的喬恩應該也快到了。

    .

    “魔法師大人，前面有一艘玫瑰商會的商船?！彼謴募装宓牧硪活^走來，告知了赫斯特這個消息。

    “玫瑰商會？我知道，是帝國南部很有名的商會，”赫斯特對此倒是態度沒有多少高傲，“繞開他們就行?！?/br>
    “好的?！彼值昧嗣?，便回了船長室。

    一旁的喬恩趴在欄桿上有些心緒不寧，事實上從他剛才踏上紅果島開始，他就覺得什么東西脫離了掌控一樣。但是那種感覺來得很縹緲，并沒有任何實質性的依據在里頭，因此他只能沉默不言。

    但有另一種可能在他的心里縈繞，那就是很可能他再也找不到他的洛雷萊了。

    自從上一次離開紅果島開始，他已經十幾天沒有見到過洛雷萊了。她會游去哪里了？是否已經潛入了某處的深海，那他就的確再也沒有可能找到她了。

    即便是魔法師，也不可能跑到深海里去，海洋對于帝國大陸上的人來說永遠都是神秘的。人類并不能征服它，只能借著它表面的那部分，做自己的事。

    可是人魚……傳說中的生物……真的讓他就此放棄，他恐怕自己都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更何況他已然將赫斯特和這一船的人拉下了水，除非解除契約支付違約金，否則他們只能繼續尋找下去。

    喬恩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直到剛才的水手重新跑到了甲板上喊道：“科爾里奇先生，魔法師大人！那煙的方向變了！”

    兩人聞言皆是一愣，旋即沖向了船長室。

    那魔法燒瓶里的液體比之最開始已經少了許多，但還夠支撐一段時間，只是那條細煙的指引方向卻和剛才截然不同，像是換了一個大角度。

    “難道是追蹤術出錯了？”cao舵手有些疑惑地問，“剛才看得很仔細，沒發現海面上有什么?！?/br>
    “會不會在深海里？”“會不會在剛才的船上？”

    喬恩和赫斯特的兩個疑問異口同聲地說了出來，倒是給了彼此另一種答案。

    “都有可能，”赫斯特皺著眉看著那細煙，“要么就是在剛才那處海域的海水底下，要么就是在玫瑰商會的那艘船上?！?/br>
    “你是說，洛雷萊可能被他們抓了？”喬恩不太想相信這個事實，畢竟這意味著他的愿望落空了。他如今不過是一個落魄貴族，哪里有和玫瑰商會較量的能力？

    更何況如果真的是對方抓走了人魚，那么沒人會覺得人魚本該是喬恩的，畢竟大海上網到的魚，難道還會有歸屬？

    赫斯特的眉宇間同樣帶著煩躁，但他還是指揮cao舵手：“先回過去，和那艘玫瑰號打個招呼?！?/br>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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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第55章

    ◎魚尾海神◎

    “尊敬的女士們、先生們, 相信有的乘客已經看見了，有一艘中帆船靠近了我們。他們發出了尋求淡水補給的請求，因此金絲玫瑰號會暫時放緩航速, 先行幫助他們。并且他們的船上有一位尊貴的魔法師大人，表示會來金絲玫瑰號上稍作停留?！贝蟾钡穆曇糇约装迳享懫?，引起那些站著吹風聊天的貴族之間一陣喧鬧。

    居然是尊貴的魔法師？要知道，即便是身份高貴的貴族家庭, 沒有什么特殊情況也不會見到魔法師。只有那些帝國支柱的幾大家族，才擁有著隸屬于家族的幾個魔法師。

    沒想到這樣一次普通的渡海旅途還能見到魔法師, 這讓甲板上的貴族們紛紛整理了儀容。

    那艘大副話中提到的中帆船很快便跟上了放慢速度的金絲玫瑰號，兩船之間的圍欄上，被架上了固定的木板，用以人員走動。

    中帆船上的人并不多，其他人沒有跟著過來, 只有喬恩跟在魔法師赫斯特的身后, 一起上了金絲玫瑰號。為首的便是穿著魔法長袍的魔法師, 他看見迎上來的大副和水手們, 稍稍傾了傾帽檐，算是一種禮節：“多謝各位施以援手?！?/br>
    大副臉色的笑容很真誠, 皮膚甚至泛著紅暈：“魔法師大人您好，我是金絲玫瑰號的大副！我們船長在掌舵, 所以沒有辦法脫身, 他讓我向您問好?！闭f著，那些去船艙里搬運裝淡水的木桶的水手也過來了, 他揮了揮手讓他們先把水送過去。

    “貴船是隸屬于玫瑰商會的吧？”赫斯特面對他的激動, 臉色倒是很淡定, 顯然看多了這樣的人。

    大副搓著手點頭：“是的, 魔法師大人應該也用過我們商會的產品吧?！?/br>
    赫斯特朝他微微一笑，算是回答，一旁的喬恩則實時插話道：“抱歉了大副閣下，我們可以在金絲玫瑰號上稍作休息么？我想他們可能需要一點時間?！?/br>
    “當然！”雖然大副沒覺得搬個淡水要花多久，但魔法師愿意在船上多待一會兒，自然是好的。這樣以后傳揚出去，可以將金絲玫瑰號宣傳成“連魔法師都流連忘返的船”。

    眼見著對方應該是想在甲板上逛逛，大副倒也沒有厚著臉皮跟著，只是笑呵呵地稍微介紹了一下金絲玫瑰號的區域分布，就表示了告退。

    而那些旁邊早就將一切都關注在眼里的貴族們，便瞬間有些躍躍欲試起來，好在他們還有些自恃身份，沒有過于熱切地上前。

    赫斯特朝喬恩看了一眼，后者果斷從后位走到前頭，先行替他開道。

    喬恩的科爾里奇家族雖然已然沒落，但歸根結底還是貴族出身，因此交際上倒是頗為熟練，很快便帶著赫斯特在其他人中混熟了。而赫斯特則保持著孤高的樣子，只有當那些貴族問候他的時候，才稍作回答。

    “說起來，赫斯特閣下出海是做什么的呢？”先前的那位黃裙婦人此刻也擠到了宛若開茶話會的人群里，好奇地發問。

    “我們是來尋找海上珍寶的?！焙账固匦α诵?，倒是作了回答。

    “什么海上珍寶？”“是珍珠么？”“噢你在開玩笑么？珍珠這種東西還需要赫斯特閣下親自出馬么？”人群嘰嘰喳喳地說開了。

    赫斯特倒是沒有介意他們的熱烈討論，只是高深莫測道：“這可不能輕易告訴諸位，這是個秘密?！?/br>
    “噢赫斯特閣下，您真會賣關子！”黃裙婦人狀似無奈地笑著，但其實也沒有多不滿。

    “倒是我有個問題想請教諸位，”他看見周圍的人眼神都落在了自己身上，滿意地開了口，“不知最近的海上生活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分享么？”

    他終于露出了他的真實目的，但問的方式還算委婉。

    “有趣的事？”一旁的紅裙婦人搖著扇子接道，“壓根沒有！我都已經后悔聽信了別人的建議，來這海上玩了。在這里連一朵新鮮的花都沒有得瞧?！?/br>
    她的話倒是引起了幾個人的共鳴，他們也都訴說著海上航行就是這樣，大部分時間都很枯燥。

    “那你們是否有見到什么奇特的景象，或者是什么……生物？”旁邊的喬恩忍不住問得更具體了一些，惹得赫斯特瞥了他一眼。

    對面的貴族倒是被他的問題問到了：“奇特的？你指的是什么呢？”

    “是和你們在尋找的珍寶有關么？”“什么生物??？”另外的人也跟著七嘴八舌起來。

    “你說的那些我們倒是沒看見，不過在遇到你們之前，我們救上來一名落難少女，算是稀奇的事么？”一個留著長胡須的貴族男人忽然提到了這么一句，引起了喬恩和赫斯特的注意。

    赫斯特重復了一遍：“落難少女？”

    “對啊，”貴族男人說著，眼角倒是瞥到了被金發女仆領著過來的那個少女身影，指著道，“咦，就是她吧？”

    于是眾人紛紛回頭，看見了換上女仆裝、梳起頭發的少女——原本濕漉漉的棕色長卷發束在了腦后，露出了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碧藍眼睛，整體容貌清秀可人。不過看起來身形有些瘦弱，那女仆裝穿在身上顯得有些寬大。

    “噢，這孩子看起來像是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可愛！”紅裙婦人看著被女仆領到她跟前的霍雪寧，捂著嘴笑道。

    霍雪寧聞言臉上露出了微微的拘謹，但還是頂著眾人的目光，提著女仆裙朝她行了個禮——這是剛才金發女仆教她的。由于在場的貴族們都知道她是啞巴，倒是誰也沒有要求她如何表達謝意。

    “看著真乖巧，”紅裙婦人的母愛之心顯然被激發了，帶著蕾絲手套的手朝她招了招，等到她靠近后，伸手摸了摸她的發頂，“好孩子，梳洗起來可比之前好看多了。你要是愿意，這些天就暫時跟著我吧?！?/br>
    霍雪寧自然溫順地點頭，朝她露出了感激的神情。

    一旁的目光里，她能明顯感覺到兩道帶著探究意味的，正是喬恩和那個魔法師——她還沒靠近甲板就聽見了他們談話的聲音，知道對方名叫赫斯特。不過如今她就是一個可憐遭難的啞女，自然只負責乖巧地低頭，跟著金發女仆站到紅裙婦人的身后。

    .

    “這位……小姐，你遭遇了海難？”即便是已經跟喬恩眼神確認過，不認識這張臉，對方也看起來根本沒有魚尾巴，赫斯特還是持著謹慎的態度開了口。

    不過他可打錯算盤了，沒等霍雪寧用“啊”字敷衍他，旁邊的紅裙婦人就主動替她回答：“是這樣的，不過這孩子不會說話，沒辦法回答您了?！?/br>
    “那真是可惜?！焙账固刈焐贤锵е?，心里也泛著疑問。

    但不管怎么看，對面那個穿著女仆衣服的少女，下半身都是人類的雙足——裙擺只到腿彎，兩只小腿很明顯。而她外露著的皮膚也沒有任何魚類鱗片的質感，和普通人的確沒有差別。

    追蹤術的魔法燒瓶他沒有拿上金絲玫瑰號，一來是過于顯眼、難以解釋，二來是拿著也沒有多少用處。畢竟這種魔法只能指引一個大方向，還沒有能在一堆人里找出一個人的精細程度。

    一旁的喬恩也是對著少女打量了許久，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她的確長得挺可愛，但和他的洛雷萊可以說是天差地別。畢竟后者可是傳說的人魚，美貌不可方物。而且他也不認為洛雷萊能變成人類，否則他們在島上相處的那些天里，她早就變了。

    只是這么長時間沒有找到洛雷萊的蹤跡，讓他的心越發焦躁不安。他真不知道如果失去了這次機會，他拿什么去報名魔法師學院？

    其他貴族倒是沒有察覺這兩人心里的波瀾，又轉換了話題試圖和魔法師多多交流。赫斯特應付了幾句后，便生出了離開的心思。

    “愉快的時光就到此為止了，諸位朋友們，”赫斯特朝他們點了點頭，“我們的船應該補給完畢了，我想也是時候走了?！彼o了喬恩一個眼神，后者也跟著向眾人告別。

    眾貴族自然是不舍，但也都克制了情緒，同他們揮手道別。

    臨走前，赫斯特作祟的疑慮終于讓他長袍下的手輕輕動了兩下，朝著那個啞女放了一個小小的氣紋魔法。這種魔法尋常人基本很難看見，因為它幾乎是透明的，但反之它的弊端也很明顯，就是根本無法造成什么傷害。

    而且魔法師協會有明令禁止魔法師對普通人施展傷害性的魔法，因此赫斯特也只敢偷偷動這樣的小動作。

    幾乎在他動手的一瞬間，霍雪寧便敏銳地察覺到了空氣里魔力元素的波動——這種感覺在過去月夜修煉中已經被她融會貫通了。但她既不能簡單地躲開，因為這會兒暴露她對魔力的敏感；又不能全無防備地吃這一下，她可不確定會不會對她身上的幻術有什么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