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醫院之后，她的燒也久久不退，嘴里還一直嚷著一些胡話。

    “……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想害死你的！”

    她緊緊閉著眼，眉頭也是緊皺著，即使閉著眼，也能看清楚她臉上的恐懼，像是夢到了什么讓她驚懼不已的東西。

    “我沒有想讓你死的，只是想把你丟了，誰讓你是個傻子？還是個丫頭片子，丫頭都是給別人家養的……只要有你在，你媽就不愿意給我們家生兒子！我也是不得已的……”

    所以，她只能把那孩子丟了，至于鄒樂樂為什么會死？那也和她沒關系。

    “是你自己倒霉，你站在那里不要動，根本不會有事，是你亂走，才會跌到河里去，把自己淹死！這一切都是你活該！和我沒關系……所以，你不要找我！不要找我！”

    她腦門上全是冷汗，臉上表情時而猙獰而兇惡，時而又害怕恐懼。

    “你要找人報仇，你就找其他人去！我是你奶奶，你不可以害我的，你害我你會下十八層地獄的……”

    老太太被放到病床上，醫生們還沒做什么，就聽到她嘴里胡亂嚷嚷的這些話，當即看著黃家人的表情都變了。

    鄒文扯了扯嘴唇，有些尷尬的道：“我媽燒糊涂了，說胡話了，你們別信她的！”

    說著，他伸手扯了扯鄒母，臉色難看的喊道：“媽，媽！你醒醒……”

    他想將鄒母叫醒，讓她不要在這說胡話了，可是鄒母已經燒糊涂了，意識已經完全不清醒了，此時的她，整個人已經徹底陷入了一場噩夢中。

    在夢里，她看見了抱著小熊的鄒樂樂，正咧著嘴看著她。

    穿著公主裙的女孩站在她面前，手腕上掛著歲歲平安的金手鏈，懷里抱著一個熊，一雙猩紅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她看，像是有紅色的血液就要從里邊流淌出來。

    她渾身都是濕漉漉的，身上全是水，水滴滴答答的滴落在腳下，臉色慘白。

    “你為什么要殺死我？為什么要殺死我？”

    “奶奶，河水里好冰啊，樂樂好冷，你下來陪樂樂好不好？”

    “奶奶……”“奶奶”

    一聲聲“奶奶”，從四面八方朝著她的耳朵里鉆，即使她伸手緊緊的捂著耳朵，那陰森森的聲音還是清楚的傳入耳中，讓她躲無可躲，避無可避，她的表情逐漸變得扭曲起來。

    “不！不是我的錯，你不要來找我……要怪，只能是你活該！誰讓你是個傻子？還是個丫頭？如果你是個男孩子，我怎么可能會扔掉你？要怪就怪你是個女孩！”

    越說，她越覺得有道理，說到最后，她似乎將自己都說服了，語氣變得理直氣壯起來。

    ——是啊，她有什么錯？錯的是這個孩子！誰讓她是個女兒的？要是她是個男孩子，這一切怎么會發生呢？所以，都是她活該！

    這么想著，她惡狠狠的瞪著眼前的女孩，表情猙獰的道：“誰讓你自己生成女孩的？而且是你自己不小心摔在河里，把自己淹死的，和我沒關系！沒錯！和我一點關系都沒有！”

    “……你要報仇，你去找其他人！”她表情驚懼而扭曲的說。

    鄒樂樂卻只是看著她，咧開嘴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來。

    “奶奶，你來陪我啊……”

    不！不——我不要去陪你！

    鄒母在心里尖叫，可是沒有她拒絕的機會，因為在下一秒，她整個便沉在了水里。

    河水從四面八方朝著她擠壓而來，涌入她的口鼻之中，她幾欲窒息，只能努力掙扎著，隨著本能的掙扎著。

    她的身體不斷在水里起伏，張開的嘴里喝進來不少水，身體控制不住的往下沉。

    余光中，她似乎看見有人站在岸邊，她心中大喜，張口喊道：“……救，救命！”

    岸上的人沒有動靜，鄒母努力瞪大眼睛，等她看清楚岸邊的人之時，一股涼氣卻是從腳板底升起來，她整個人都陷入了恐懼之中。

    只見在岸邊，抱著小熊的女孩站在那里，目光冰冷的看著她，像是在看著一個死物。

    在這一刻，鄒母恍然間明白了，這孩子，她就是從地底里爬出來的惡鬼，她就是來報仇的，她就是來找她報仇的！

    而此時，現實中，鄒母表情痛苦的躺在床上，整個人突然劇烈的掙扎起來，并且大聲求救：“救命！救命——”

    旁邊的護士急忙伸手抓住她胡亂掙扎的手，觸手卻是一片冰涼水潤，只覺得抓住的這兩只手，濕漉漉的，全是水。

    護士的視線忍不住看過去，然后眼睛忍不住瞪大。

    “……華醫生！您看病人！”她高聲喊道，“她身上好多水！”

    華醫生正在準備給病人輸液降溫，聞言下意識的朝著床上的鄒母看去，然后，他的表情也變得驚訝起來。

    只見病床上的鄒母，剛才還衣物干燥，頂多只是因為發燒而冒出了一點冷汗，但是那距離“濕漉漉”還相去甚遠，可是現在在他們眼前的鄒母，衣物卻變得濕漉漉的，整個人像是從水里撈出來的一樣，身下也有一灘明顯的水跡擴散開來。

    抓住她雙手的護手不敢再砰她，忙往后退了好幾步，和其他兩個護士緊緊擠在一起，頗有些瑟瑟發抖。

    “……華醫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個護士咽了咽口水，膽戰心驚的問。

    華醫生……華醫生他也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完全超出了他的現象與常理。

    “??！”一個護士突然叫了一聲，指著床上鄒母的肚子道：“你們看她的肚子，是不是越來越鼓了？”

    剛才還平坦的肚子，現在已經有了一個明顯的凸起，就像是不斷的在變大了，看上去極為的詭異。

    華醫生：“……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鄒家其他人，還完全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一家三口坐在外邊的椅子上，鄒父一如既往的沉默，而鄒文他meimei鄒琴，則是顯得有些焦躁，不斷的低頭咬著自己的手指甲。

    “……我，我去個洗手間?！彼蝗婚_口，匆匆丟下一句話便往洗手間走去。

    鄒文注視著她的背影，想到下午她所說的話，眼中神色忍不住沉了沉。

    而鄒琴，她快步來到洗手間，打開水龍頭，將手放在底下洗著，冰涼的水讓她微微找回了一點思考能力。

    “……沒事的，這事是媽做的，和我根本沒關系！”她喃喃自語，像是在說服別人，也像是在說服自己，說完還重重的點了點頭，道：“對，和我沒關系！我頂多是知情不報而已，又不是我看著那孩子死的?！?/br>
    想到下午看見的那個孩子，她心里一片冰涼。

    八年了，那孩子還是那個樣子……所以，絕對是鬼吧，是她來找他們報仇了？

    不！

    她立刻在心里又否認了自己的說法，那孩子是找她媽報仇，和她有什么關系？她當初對那孩子可不是很壞的。

    她深深吸了口氣，喃喃道：“樂樂，姑姑沒有害你的，姑姑當初還給你糖吃的。所以，你要報仇，就去找你奶奶，姑姑是無辜的??！”

    這么說了一遍，她似乎心里有了底氣，緊繃的一張臉，終于慢慢的緩和了下來，伸手去將打開的水龍頭關上。而就在這一瞬間，她腳下突然一滑，整個人竟是一頭栽在了洗手池里。

    “嗚嗚嗚——”

    水龍頭里的水又急又兇的，從她的頭頂淋下來，水池里的水早就積了一池子，她一頭栽進去，整張臉都溺在了里邊，完全無法呼吸。

    鄒琴努力的想要從水池里抬起頭來，手腳胡亂的擺動著，可是腦袋上卻像是按了一只又沉又重的手，將她的腦袋死死的壓在里邊，完全無法動彈。

    咕嚕?！?/br>
    她的嘴里吐出泡泡，口鼻吸入了不少的水，因為窒息，水里的一張臉變得扭曲痛苦，而她眼前的一切，逐漸變得黑暗下去。

    嘩啦啦……

    洗手間里水聲不斷，打掃衛生的阿姨來回過去幾次，都聽到這個聲音，再又一次走過去的時候，她眉頭忍不住一皺，拿著手里的拖把往里邊走。

    “……又是誰忘記關水龍頭了？”她嘀咕著，“一點都不知道愛惜?！?/br>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洗手間里，只是沒隔幾秒，里邊就傳來了一聲尖叫：“啊——死人了！”

    現在是晚上，醫院里已經沒有多少人了，可是這地方安靜，這么一聲尖叫，頓時將旁邊的人都給嚇到了，一群護士醫生忙跑了過來。

    最先進來的是一個最近趕過來的女護士，一邊走一邊喊道：“怎么了？”

    等她走到里邊，才看見清潔阿姨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拖把都扔在了地上，此時聽到動靜，她抬起慘白的一張臉來，伸手指著前方忙，哆嗦著唇道：“死，死人了……”

    女護士一抬眼，已經看見了前邊的情況，只見前邊面對鏡子的洗手池那里，一道身影軟軟的趴在上邊，雙手軟軟的垂落下來，腦袋放在洗手池里，上邊水龍頭大開，水聲嘩啦，不斷的往下流，水池里的水已經滿了，溢滿流在地上。

    看到這一幕，女護士心里只覺得咯噔一聲。

    而此時，后邊趕來的人也趕到了，因為是在女洗手間，大家也不清楚發生了什么，因而進來的都是一群女人，男人們則是站在外邊，探頭探頭，想要看清楚是發生什么事了。

    洗手間里一片安靜，一時間都沒人說話，直到有人小心翼翼的開口，問：“這，這是怎么了？這個人，是死了嗎？”

    聞言，當即有膽子大的輕手輕腳走過去，伸手拍了拍水池里的人：“喂……”

    水池里的人一動不動，因為水池里的水已經溢滿出來了，她身上也全是水，濕漉漉的，摸上去都是濕噠噠的。

    見她沒動靜，這個單子比較大的女孩索性伸手，將她埋在水池里的腦袋給翻了過來，頓時，一張已經泡得浮腫的臉頓時映入眼簾。

    “??！”

    女孩驚叫一聲，下意識的松開手，整個人不斷的往后退，直到被后邊的同事扶住，她才指著跌倒在地上的那具身體，驚恐道：“死，死人了！”

    聞言，眾人頓時嘩然，有膽子小的，直接躲在后邊，不敢再看。

    等在外邊的男性人員，聽到這話，終于從外邊跑了進來。

    因為剛才那膽大女孩嚇了一跳，手一松，腦袋埋在水池里的人栽倒在地上，一張泡得發脹發白的臉露在外邊，看上去讓人頗有些不適。

    有醫生走過去將水龍頭關了，然后蹲下檢查這人的情況，將手放在人脖子旁邊的大動脈處，檢查她的心跳，而后，又低下腦袋，將耳朵貼在對方的胸口上，仔細聽對方的心跳。

    “怎么樣？”旁邊人著急的問，“真的死了嗎？”

    醫生道：“沒有心跳了……”

    但是，沒有心跳，并不代表人已經徹底死了。

    醫生雙手交疊，放在對方的胸口上，開始做急救。

    而這一切，等在急救室外邊的鄒家父子兩人并不清楚，鄒文只是覺得奇怪，他看了一眼時間，皺著眉道：“……鄒琴怎么去個洗手間去了這么久？”

    都快二十分鐘了。

    走廊那邊有些吵鬧，鄒父探頭看了一眼，問：“那邊發生什么了？怎么這么吵？”

    鄒文道：“不清楚，剛剛好像有人吼了一嗓子……”

    說了什么，他們距離不近，聽得不是很清楚，就記得好像是“有人死了”之類的話？

    不過醫院這種地方，死人也很正常。

    鄒父道：“你給鄒琴打個電話吧，這丫頭又跑去哪了？不會回家了吧？你媽真是白疼她了?！?/br>
    鄒文嗯了一聲，正準備拿手機給鄒琴打電話，便見急救室的門突然打開了，里邊有一個護士快步走出來，臉色發白。

    見狀，鄒文便先將手機收了起來，大步走了過去，詢問他媽的情況，

    “醫生，我媽怎么樣了？”他關心的問。

    護士面色發白，神色焦急，她并沒有直接回答鄒文的問題，而是看著他道：“你媽的情況有些古怪，你跟我們進去看看就知道了！”

    古怪？

    鄒文還沒明白這是什么意思，便見這護士已經快步朝急救室里走了，走了幾步見他沒跟上來，還扭頭催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