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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一頓飯吃得食不知味,沈明安胃口一向不怎么好,飯就沒吃幾口,陸辭珩因著和他吵了一架,也完全沒了吃飯的心思。 桌上飯菜基本上就沒動過,冷掉的雞雜湯上面浮著一層油,蒜葉也蓋不住冷湯的腥氣,沈明安沉默著把碗筷都給收拾了。 陸辭珩很難得的,整整一晚上都沒和沈明安說一句話,他飯都沒吃就出門了,一個多時辰后才回來,陰沉著臉“啪”的一聲把撿來的枯樹枝往地上一扔,炭火也沒生,簡單洗漱完就上床了,甚至連看都沒看沈明安一眼,完全當他不存在。 沈明安坐在炭盆邊烤火時,陸辭珩已經睡著了。 在雪山上做陷阱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情,雪天野禽極少出沒,要時時爬上山翻看有沒有抓到獵物,哪怕陸辭珩不說沈明安也知道,能逮到這只野雞有多不容易。 何況陸辭珩這幾日早出晚歸地撿柴火、挖野菜、找食物,連眼下都有了淡淡的烏青。 沈明安烤完火后掀開被子,放輕聲音躺在陸辭珩身旁,他腦后腫起的鼓包幾天過去了都還沒消下去,根本碰不得,有時候不碰也疼,鈍痛時常讓他眼前陣陣模糊,這幾天里,他都只能側著睡。 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著,透著窗外的雪光看自己的手,闔上眼,卻是今天那碗血淋淋的內臟和方才炭盆中燒得滾紅的炭火在腦海中反復出現。 揮之不去的血色與火光和記憶中的畫面重疊—— 沈家是世代從醫的,往前數幾代,沈明安的太祖父曾是前朝太醫院的御醫,告老回鄉后創建了仁新堂,專門在堂中坐診,給百姓診病開藥。 他的太祖父醫術高明,大約醫者仁心,只要是前來看病的病人,不論身份地位,都會盡心盡力地為他們診治,若是在仁新堂抓藥,連看診費都可免去。 傳至沈明安的父親這一代,仁新堂已經是江州最大的診堂,除了每日堂中看診外,他父親更偏重于做藥材生意。 仁新堂百年名譽,相比其他藥房,藥材價格一向不貴,品質在同等價位中屬上乘,物美價廉,又免看診費,百姓都很樂意在仁新堂中買藥抓藥。 但正因為如此,其他藥房的生意日漸變差,一時間江州藥房接連倒閉了好幾家,仁新堂幾乎將江州藥材市場壟斷。 禍事就是這么來的。 有一家藥房的掌柜被斷了財路,懷恨在心,正巧那家藥房里幫工的伙計從前在寨子里做過山匪,認識的各路酒rou兄弟多,兩人一合計,就掏銀子買了一伙人來行兇。 沈明安那時候大約只有八九歲,但即使那么多年過去,那一夜的情形依舊歷歷在目,有時候睡著睡著就會毫無征兆地醒來,夢里是散不去的通紅火光和叫喊聲。 為了方便夜里百姓來看病,沈明安和父母就住在仁新堂的后院,一同住著的還有仁新堂里抓藥的伙計。 那天夜里,沈明安被母親慌慌張張叫醒時還不知道家里發生了什么,他聞到一股很濃的煙味,刺目嗆鼻,外面很吵,有人在大聲驚呼喊叫,但離沈明安睡的房間很遠,聲音都被屋門隔絕了。 母親身上都是灰土,手忙腳亂地遞給他一塊沾了水的濕帕子,把他藏進衣柜里,對他說前院著火了,若是煙味重就用帕子捂住口鼻,但無論聽到什么聲音都不要出來。 “可是著火了不是應該往外跑嗎,而且我也可以幫忙去救火呀?!币鹿癫淮?,沈明安被整個塞在里面,能活動的空間很小。 “外面……外面現在他們都在救火,你出去也幫不了什么忙?!蹦赣H把他藏在衣柜深處,慌亂地用衣服遮擋在他身前,不時偏頭去看屋外,嘴里反反復復地在說:“外面亂,你別出來,等會我就來找你?!?/br> 夜里很暗,他沒發現母親身上暗紅色的血跡,只透過衣柜的縫隙看見母親倉惶離去,臨去前深深看了他一眼,眼中是深切的擔憂和不舍。 沈明安從小就聽話,他乖乖地在柜子里躲了好久也沒見母親回來找他,門外有人經過,腳步聲很雜,似乎在他屋前停留了一會,忽地一腳踹開了門。 為首幾人身材魁梧,一臉兇相,手里握著一把彎刀,衣服上面繡著很奇怪的圖案,鷹似的雙眼環視了一圈屋內,發現屋內沒人后唾罵了幾句,話里夾雜著異域口音,沈明安甚至聽不懂他們在說什么。 他屏住呼吸,不敢發出聲響,惴惴不安地在柜子里,等那幾人拎著刀從屋子里出去后,立刻推開了柜子門,放輕聲音往那群人相反的方向跑出去。 他一路跑到前院,遠遠就看到四周一片狼藉。 家里的下人、藥店里的伙計、他身邊的婢女和奶娘,很多很多人的尸體,就這樣橫七豎八地躺在院子里,血水流得到處都是,都是他熟悉的面孔。 他的母親奄奄一息地靠在門框上,半睜著眼有氣無力地喘息,大半張臉上都是粘稠的血,蒼白的指尖攥著自己的衣領,喉間一道刀痕深可見骨,連著血rou的半邊脖子支撐不住頭的重量,軟綿綿地向一邊歪去。 那伙人四處都沒找到沈明安,又回到了前院,暴虐地拎起他母親的頭發把她從地上提了起來,陰毒地說:“你把你兒子藏哪兒去了?” 母親脖子上那道傷口血流不止,頭像是要被生生扯斷,從前清麗的臉上毫無血色,聲音破碎地說:“他不在……家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