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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糧草充沛時,它在軍中是吃的都是精細飼料,近日糧草短缺,這馬本就餓了許久,再加上這兩日里,陸辭珩急著趕路,連自己都沒時間吃東西,更別說給馬喂飼料了,它載著他行了這么多里路,將原本該行十幾日的路程減至兩日,已實屬不易。 陸辭珩被馬甩出去,轉身蹲在它身旁,撫了撫它身上黯淡失色的鬃毛,想讓它再站起來。 戰馬蹬了蹬前蹄,掙扎著站起,又摔倒在地,在草地上發出陣陣嘶鳴,圓睜的眼中流露出痛苦悲戚的神情來,呼吸漸弱。 這匹戰馬陪陸辭珩立下戰功無數,原本不該死在此時此刻。 就算死也該是死在戰場上,而不是活活累死在上京郊外。 上京就在眼前,遠處繁華安寧依稀可見,陸辭珩在西北五年,習慣了厚土黃沙、干枯的樹枝和成堆的尸體,再見到這樣百姓安逸的場景,恍如隔世。 再遠處,是巍峨矗立著的皇宮。 陸辭珩把奄奄一息的馬拖到了河岸邊,而后行至上京城內,在最近的馬場里搶了一匹烈馬,在鬧市中騎馬疾行,一路行至了宮門外。 宮門外的守衛剛想攔下他,就被馬蹄踹翻在地。 陸辭珩在宮中縱馬,一直到華興殿前才停了下來。 宮中縱馬狂奔,是大不敬,但他提著劍,身上血腥氣太濃,眼中滿是兇惡殺氣,仿若兇神,一時竟無人來攔。 直至到了華興殿殿門口,陸辭珩翻身下馬,提著劍便想闖進去,才被在門口候著的張凌公公給攔了下來。 “三王爺,這是在宮中,不可佩劍?!睆埩栉⒏┫律?,伸出雙手,態度恭敬卻強硬,“請您將佩劍交給老奴?!?/br> 陸辭珩斜覷他一眼,將手中沾了血的劍往他手上一扔,冷冷道:“老東西在殿內嗎?我要見他?!?/br> 沉甸甸的劍壓得張凌手上一沉,險些沒拿穩,他被壓得往后退了兩步,待站穩后仍恭敬道:“皇上正在和沈太傅議事,勞煩您稍等片刻?!?/br> “議什么事?”陸辭珩問。 張凌卻捧著劍退至殿門口,不再回話了。 華興殿的殿門并未完全合攏,陸辭珩看見了里頭的兩個人。 皇上懶散地坐在殿上,略顯老態,一雙眼銳利依舊,緊緊地盯著殿下的沈明安,“沈愛卿,朕當時是信任你,才讓你去授太子和諸位皇子以詩書,現在太子雖則乖巧,但遇事不決,竟都要來找你拿主意,反倒是老三,這幾年在軍中升遷頗快,他若是有異心,太子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朕倒想問問你,你都是怎么教他們的?!?/br> 陸承景這句話語調頗重,說到最后時甩袖站了起來,九五之尊的威壓盡顯。 沈明安跪下身去,聲色平和,字字清晰,“太子忠厚,以后也會是賢君,臣教他的是治國之道。三王爺品性不佳,心性不定,為人做事狠厲,性格陰晴難辨,難成大器,若他為君,恐釀大禍,臣授他的是忠君之道?!?/br> “好一個忠君之道!”陸承景冷笑一聲,將手背在身后,來回踱步,凌厲道:“那你說說,他現在可忠君?” 沈明安答道:“為國固守西北疆土,是為忠君?!?/br> “五年前你向朕提議讓老三去軍中歷練,朕允了,沒想到他竟能從一個小小兵士到如今被推舉為將軍,他之權勢已然威脅到儲君,又該如何?”陸承景皺眉厲聲問他。 “保儲君?!鄙蛎靼泊瓜马?,語調無絲毫起伏,“皇上當以儲君為重?!?/br> 陸承景久久沒有出聲,殿內一片靜謐,只余風聲,過了良久,他才緩步走下臺階,勾起唇角,單手將沈明安扶起,像是對他的回答很滿意,“愛卿忠君明理,朕最放心你?!?/br> 陸辭珩看著沈明安從殿內走出,殿門在他身后慢慢合攏,沈明安抵著唇,輕輕咳了兩聲,往轉角處來,走得極緩,一步一步距他越來越近。 沈明安每到秋冬就會經??人?,在國子監有時一天的課講下來,到晚上下學時,便會嗓音嘶啞,幾近發不出聲。 沈明安從未缺過課,第二日再來上課時,依舊沒好多少,講不了幾句就要停下咳一陣。 陸辭珩曾日日寅時便起,在小灶上煨上一小盅冰糖雪梨,給他潤肺,也曾費勁心思替他尋來暖身的絨領和手爐。 原來他做了這么多,在沈明安看來依舊只是一句品性不佳。 陸辭珩想,沈明安看人的確精準,他原本就是這樣的人,為了討他開心,才在國子監里時將自己偽裝成那樣溫軟聽話、綿軟無害的樣子。 但本性總有暴露的一天,他向他吐露心聲,換來了沈明安的疏遠和厭惡。 這種疏遠和厭惡,一直維持了這么多年。 “因為要保儲君,所以我就合該被棄嗎?”陸辭珩眼中壓抑著翻涌的怒意,在沈明安低著頭邊咳邊走至他附近時出聲問道。 沈明安聞言微怔,抬起頭來看見陸辭珩時眼中閃過一絲驚異,而后又恢復了平靜,恭敬地喚了他一聲“三王爺?!?/br> 言行有度,讓人挑不出半絲錯處來,說罷便想轉身離去。 陸辭珩擋住他的去路,惡狠狠地盯著他,質問道:“是你去和皇上提議讓我去參軍的?” 沈明安目色淡下來,沒什么起伏地說:“你剛才不是都聽見了?” “讓我去軍中無名無份地去做一個小兵,也是你提議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