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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懷邑兄江南一別已七年有余,沒想到他竟先一步西去?!壁w太傅似是在感懷著祝清圓的祖父,喝了一口酒。 而后慈目望向祝清圓,問道:“這幾日可還住得慣?傷口如何了?” 祝清圓連忙起身回禮,頷首道:“承蒙太傅關憂,小女住得很好,傷也好了大半?!?/br> 說來這傷也是拜趙行祿所賜,林氏趕緊心虛地讓人替祝清圓布菜,將那道據說有愈傷功效的水晶膾夾了大半給她。 祝清圓又是忙不迭地致謝。 一頓飯,眾人都吃得甚是勞累。除了從頭到尾都未開口過的趙三郎和趙四娘。 眼見夜宴將盡,趙太傅又略飲了幾杯酒,一派春風和睦。 祝清圓終于開始向趙恒提議,她站起身來行禮,娓娓道:“先前在棣州賑災時,有一小沙彌從旁相助,他本是禪元寺慈恩方丈座下的弟子。當日我曾與他相約,進京后也會時常前往禪元寺,再為周遭的百姓布施。如今一別半月卻未曾踐行過諾言,還望太傅明日準我出門?!?/br> 趙恒笑著,不允也不一口回絕,而是在心下琢磨:禪元寺可以稱得上是大魏的國寺,慈恩方丈亦是不世出的高僧,多少權貴渴求一見。若這丫頭當真有佛緣,失了家財,卻能為趙家帶來民心,倒也不錯。 然而趙家的庶出四姑娘,趙蓁寧卻突然開口,陰陽怪氣嗔笑道:“祝姑娘嫁妝都沒了,不知要拿什么去布施?難不成,是從三哥那兒要錢?” 這位趙蓁寧,上一世倒很愿與祝清圓親近。想來是因為她親娘只是個買來的良妾,無法助她,她便想著依附長嫂。 但這次,祝清圓失了嫁妝,眼瞧著境遇比她也好不到哪兒去。 如意算盤落空,趙蓁寧自然心有怨氣。 而這邊,突然被趙蓁寧提到的趙行祿猝不及防,聽到祝清圓或許還要他的銀子,下意識地一抖,碗中熱騰騰的參湯便被他頃數潑了出來。 不倚不歪地全倒在了祝清圓的手臂上。 登時整個宴廳便亂套了,夢雀帶著其余婢女一擁而上,林氏也起身側目,就連趙太傅也擰起了眉。 趙行祿看到祖父皺眉的樣子,沒來由地打了個哆嗦,不敢說話。 “等你傷好要去何處都可以,快,把祝丫頭帶下去,差人來好好看傷!”趙恒此刻全如一位心系小輩的老人,焦急道。 夢雀忙攙著祝清圓的胳膊,恨不能直接架著她似的回了醉棠苑。 熱湯guntang,從衣裳和紗布間慢慢滲透,胳膊上的舊傷登時又疼又辣。好在參湯油鹽不重,否則可真是堪比酷刑。 饒是如此,祝清圓還是疼出了豆大的汗珠,她咬緊嘴唇,淚水在眼眶打轉,又并不想在趙家下人面前哭出來。 來的郎中不是給她送果子的那位,卻也很是盡職。生怕傷口感染,給她換藥,又開了好幾個方子,海樣的名藥流水地出去。 忙活了一大通,婢子們進進出出,直至戌時末醉棠苑的喧鬧才漸漸歇去。 夢雀累得蜷在祝清圓的床腳打瞌睡。 “夢雀,你回房去睡吧?!弊G鍒A道。 “那怎么行,我得守著姑娘?!?/br> 祝清圓很感念她惦記自己,柔柔一笑:“無妨,若真有事我再喚你,快去吧?!?/br> 夢雀一步三回頭地走了,門一開一闔間,夜間靜謐如流水般浸滿了整間屋子。 祝清圓呆呆坐在床沿,望著月光透過窗格灑進來的清輝,時時變換,像她自己撫琴時的手指,又似郎君削給她的竹哨。 竹哨。 祝清圓默默從枕下將那枚竹哨摸了出來,它曾在虎頭寨被火燎過,尾部灰黑一截,像是玉魄殘缺。 小姑娘盯著它看了許久,不知在想些什么,忽然便開始無聲地掉眼淚。 最終祝清圓用手背將眼淚擦擦,掀開錦被蜷縮著躺了進去。 若是李衎在此,便能看出她削瘦了不少,面色蒼白,下頜明晰,好似一夜長大,不再是那個會撒嬌喝藥要吹吹,隨時隨地抹眼淚的小姑娘了。 祝清圓一整夜睡得并不安穩。 雖然郎中細細地給她將傷口重新包好,也換了藥,但于疼痛無益。 她雖已入睡,但胳膊上的傷口有如千萬只螞蟻嗜咬,睡顏蒼白,鬢角疼出細密的汗珠,像是陷入了夢魘。 夢中似乎身處無間,正受火刑。 終于,天降甘露,將她身上的燥熱慢慢減輕下來。 祝清圓逐漸感到胳膊上傳來的涼意,而后突然驚醒,睜眼看去—— 只見紗帳月光,郎君不知何時出現在她床邊,正在輕輕替她上藥。 他抬眸,微微一笑,將食指抵在唇邊,讓祝清圓別驚嚇出聲。 小姑娘恍恍惚惚,竟不知是夢還是真實,下意識地抬起手要往自己的傷口按去。 卻被郎君一把握住手腕,擁入懷中。 “是我?!崩钚谐谅暤?。 直至感受到溫熱的懷抱與熟悉的松雪氣息,祝清圓才終于完全回過神來。 她伸手緊緊地揪住李行的衣襟,又生氣又委屈地落下淚珠。 郎君的確一如她幻想的那樣,心疼地抹去她臉頰的淚水,緩緩道:“是我不好?!?/br> “山火之后,你昏迷了太久,沒有機會與你細說?!崩钚b安撫著小姑娘,繼續給她上藥,“東西都還在,是趙家人尋不到的地方?!?/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