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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默劇他盡收眼底,片刻,回轉了身。宋家的兄弟已經離開了,病房里又剩下兩位中老年人。 宋君婉問:兒子還回來嗎? 回來。他點了點頭,走向小凳子,很快了。 他坐下時升起一種荒謬感。與病床上這個女人結婚26年了?;槎Y現場時晉平3個月,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中。她23歲的年輕美麗的臉上洋溢著溫暖的笑容,而他忙著敬酒結交賀家的權勢親友,被她柔聲勸慰少喝一點時,相當不耐煩地一嘖。 或許那個時候宋君婉就意識到了什么。兜兜轉轉26年,廝殺了半輩子,戒備了半輩子,現在他倆仍然平平靜靜地坐在這間屋子里,等著彼此的兒子。 下午得知她突然病發,他幾乎下意識放棄工作,第一時間趕來。 剛才晉平怒氣沖沖下樓,并上林道爭吵的舉止,不聽聲也猜得到內容。年輕時候,賀礪寒在外面找的女人不少,什么樣的都有,真情假意,他一眼看的清楚,這樣的感覺卻似乎沒有過。而到現在,紅粉皮囊成白骨,幾十年歲月蹉跎一過,還是他跟宋君婉白首相對。 年輕時候的一場情,一場愛,到底算什么,他到現在還沒悟明白。 賀晉平牽著喻遙從門外進來,說:媽,我今天先回去了,明天再來看您。 身旁臉紅紅的男人驚訝地拽拽他,似乎聽到的話跟約定不一樣。 宋君婉臉上rou眼可見的失落,但喻遙是她攆出去的,這種結果幾無轉圜。剛動了動唇,肚子不合時宜地響了響,立刻皺眉,并不當一回事:回去吧,路上雪大,晚上開車小心。 喻遙囁喏了一下:要不給阿姨點個飯? 賀晉平拿著手機上前,坐到床頭:媽,有什么想吃的? 這時候接近十一點,大部分外賣店都關門了,何況生病禁油辣,看了半晌,還是決定去醫院門口的專門飯店。不過這些飯店到晚上也比較傲,打了個電話,不肯送,要么自己下去提。 賀礪寒起身:晉平,咱爺倆下去走走吧。 賀晉平看了會喻遙,喻遙沒話講,扇了扇手:去吧。 病房安靜了許久,宋君婉抬頭漠然地將喻遙打量半晌:剛哭過?感覺被我嫌了?很難受? 喻遙真有點丟人,滿臉發紅:誒,不是。 宋君婉哼了一聲:我也想,就這么說你兩句,還要哭哭鬧鬧,實在不叫話。 喻遙捏著鼻梁在陪床上坐下,說:沒有,是剛才晉平吼我,我氣不過。阿姨要教訓我,我其實無話可說,只能聽著。 哦?宋君婉不大信,挑眉,你不恨我?別裝了,我知道你心里恨我恨得要死。 喻遙真笑了:不,絕對沒有這個意思。我對您,沒有一分一毫的不滿。 靜了靜,宋君婉也等著他繼續說。 喻遙接道:我知道您為了晉平好,考慮到的情況,的確都是rou中刺。如果不是因為愛他,您不會這樣。 宋君婉神色緩了緩:我也不是討厭你,我是討厭這件事兒。 我明白。喻遙坐立不安,想了想繼續道,但我和晉平的事,除了請您看開,也不會妥協了。 宋君婉笑了一聲,頭倚上靠枕。開誠布公地談,她已經不知道手里還握著多少力量,能將賀晉平拉回來。而她也實實在在地感受到,雙手越攥得緊,那東西的流失速度越快。她現在除了竭嘶底里放手一搏,很難平靜下來計算這難看的籌碼。 從今年頻繁生病起,宋君婉就有了這種力不能支的感覺,她老了。但同時她欣慰地看見,她血rou中的另一個人成長起來了。 她想為兒子盡可能地掃清障礙。到現在,她的表情也沒有一絲松懈。 喻遙看著她,有些突兀道:阿姨,其實我很理解您。 嗯?宋君婉乜斜他一眼。 喻遙張了張嘴:我覺得,您很可憐。 宋君婉猛地一震,眼中迷霧翻涌流散。 喻遙一股腦說了:一生完孩子,就跟丈夫反目成仇,到現在已經二十六年了。作為一個女人,很辛苦吧?我知道您為什么把賀晉平攥的這么緊,我明白,他是您唯一的依靠和愛,也是您唯一的勇氣和藥。我太理解母親這個詞的含義了。 宋君婉臉色蒼白,嘴唇微微顫抖。 我很怕賀晉平對您有什么誤解,為了我,跟您爭吵,產生怨恨。我知道您做的一切都在為他鋪展康莊大道,而現在,他可以自己走了。 宋君婉喃喃道:他可以自己走了嗎? 喻遙點頭:您愛他,我也愛他。我想接過這條擔子,給他想要的那種愛。我們并不沖突。我跟他在一起,只想讓他更快樂。 宋君婉總想起小時候,兒子愛哭。 喻遙深吸一口氣:我記得三年前我們就有過一場爭辯。我說過您早錯了,不該剝奪他愛的東西,教他學著忍受痛苦。而該保護他愛的東西,鼓勵他為之勇敢爭取,不是嗎? 宋君婉一言不發。 喻遙最終道:我們都是他在意的人,如果他可以舍棄我,將來也可以舍棄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