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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早知道他們這里是這樣?” “嗯,以前不止他們這是這樣,有的地方會好一些,但也都差不多,所以那時候并沒覺得這有什么問題,反正大家都一樣,都一樣不容易?!?/br> 她打斷他:“你小時候上學也要走很遠的路嗎?” “嗯,但還是比這個村的孩子們要好很多,而且我爸是我們中學的老師,每天我倆都一起上學一起回家?!?/br> “難怪你學習那么好?!?/br> 梁劭沉默了片刻說:“不過我爸在我16歲的時候就去世了?!?/br> 她沒想到兩人閑聊也能觸及他的傷心事。 以前別人問起陳熙的父母,那時候她總是賭氣說都已經死了。她說那種話時沒覺得有絲毫的愧疚更別提難過,她以為是他們咎由自取,也是她冷情,可直到長大以后,在經歷了姥姥的離世后她才想明白,她之所以可以毫無感情地“詛咒”自己的父母,除了年少無知外,更多是因為她知道,他們都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生活得很幸福。 人生而孤獨,但畢竟是曾經生她養她的人,哪怕后來感情淡了,他們活著,仍比她成為真正的孤家寡人要好太多。 “那你當時一定很難過吧?” 她想象著他經歷過的痛苦,本以為那該是他人生第一道難以逾越的坎,誰知他卻說:“是挺難過,但是經歷過我母親的離世后,好像對待這樣的事情也有了經驗?!?/br> 難怪她覺得他無所不能,原來16歲的他就已經無父無母了。 心頭漫上一種無力的悲傷。 沉默了好一會兒,她問:“后來呢?” “我差點輟學,是我哥堅持讓我繼續讀書。再后來我考上大學離開了這里,才知道外面的世界和我們這有多不一樣,更可怕的是,發現外面的世界始終在變,但大山里的人始終都是老樣子?!?/br> “你經常會來這里嗎?” “也算不上經常,當初咱們這個項目工可階段的時候我來過,那時候就想讓項目路經這個村,但各方面因素考慮下來,最多只能是現在這樣——咱們那條路下來到這里四五公里,已經不算很遠了,后面過了橋,離他們那所學校也很近?!?/br> 他很少一次性說這么多話,可見這件事真的放在他心上很久了。 陳熙說:“是啊,不算很遠了?!?/br> 梁劭說:“這幾年國家大力扶貧,這里自然也受到了關注,這個項目過后還有其他項目,逐漸會讓這里的交通便捷起來?!?/br> “可是一個項目沒有三五年完不了,那時候孩子們已經大了?!?/br> “我們能做的只有這些,往好了想,至少meimei會比哥哥少吃點苦?!?/br> 梁劭這話說完,兩人都沉默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陳熙忽然想起什么笑了:“難得梅朵她家人不認識你啊,梁副鎮長?!?/br> 梁劭:“我又不是明星,怎么會誰都認識我?” 陳熙:“你不就是這里的明星嗎?還是個頂流?!?/br> 聽到“頂流”這詞,梁劭也難得勾了勾嘴角。 “梁劭,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嗯?!?/br> “你為什么要留在這里?” 梁劭想了很久,最后只是說:“我在這里長大?!?/br> 這天晚上,兩人聊了很多,直到陳熙先睡著。 梁劭不由得又想起當年老師的苦心相勸,勸他留在北京,說北京機會多,他有更多施展能力的空間。 可是如果他留在了更能施展能力的地方,那更需要他的地方怎么辦? 這里是他的來處,外面的世界再好,他無法忘記父親說要感恩,也無法忘記母親粗糙的手,大哥寬厚的肩膀,還有所有有關家鄉的樸實記憶。 大約是覺得冷,陳熙不知不覺就把自己蜷成了一只蝦,額頭恰好抵在他的肩膀上,他回頭看了一眼,看不見她的臉,只有她烏油油的長發。 睡夢中的她和白天里那個看似冷漠別扭、披著帶刺外殼的她截然不同,倒是有了點小鳥依人的樣子。 他沒有推開她,就這么閉上眼,讓意識漸漸朦朧。 …… 或許是因為換了環境,這一晚上陳熙睡得并不安穩,早上聽到窗外孩子和女人低聲說話的聲音,她立刻就醒了。 睜開眼視線所及的是張男人的側臉,窗外投射進來的光線照亮了他此刻的睡顏——不像別人那樣睡著了會露出放松的神情,他呼吸清淺,雙唇微抿,雖然閉著雙眼,但依然給人一種很不好親近的感覺。 朦朦朧朧間,陳熙以為天已經亮了,可她很快發現窗外投射進來的亮光十分有限,而這房間內大部分的地方依舊處于濃郁的黑暗中。 窗外再次傳來說話聲,這一次,她聽清了那是梅朵的聲音。 她悄無聲息坐起身來,撩起窗簾看向窗外。 夜色中,兩個小小的身影手拉著手離開了家,高個子那個舉著手電,小個子那個似乎還拿著早飯,邊走邊吃上一口,他們的母親站在門外望著兩個孩子離開的背影,直到他們融入進了殘留的夜色之中。 她拿出手機看了眼時間,剛剛五點鐘。整個村子都還處于睡夢中的時候,這兩個小小的孩子卻已經在他們母親的目送下踏上了上學的路。 這一刻,陳熙的睡意系數褪盡,取而代之的是那種鋪天蓋地的無力感,還帶著點隱秘的動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