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嬌權臣籠中雀 第87節
折枝將院子暫且交由喜兒守著,與半夏紫珠一同出了角門,雇車往朱雀街上去。 許是離開桑府的事終于提上了日程,三人皆有些恍神,皆沒能察覺到,身后一名小廝悄悄隨著她們離府,一路打馬不遠不近地跟著。 折枝到朱雀街上后,只往銀鋪里買了些簪子與步搖,也未多做停留,便徑自往城郊處去。 官道上,一家舍粥攤子已經支起,災民云集。 王二夫婦與三五個臨時雇來的伙計正忙得腳不沾地,見到折枝也只是匆匆招呼了一聲,便忙又低下頭去給災民盛粥。 折枝便也未曾上去打擾他們,只是遠遠看了一陣,見災民皆是面黃肌瘦,身上衣衫襤褸,足下的草鞋也磨得破了底,許多孩童餓得連哭也無力。終是有些惻隱地微微垂下眼去,低聲道:“真是天災難測?!?/br> 紫珠卻搖頭:“天災倒還好些,還能逃難。人禍才是真的要了百姓的性命?!?/br> 她說著似是想起了什么,眸光微微暗了下去,只低聲道:“姑娘不知道,這還是太平時節。若是戰亂的時候,災民可要比這多上十倍?!?/br> “奴婢的老家當初便是打仗,人和麥草一樣倒下去。眼見著還有一兩月便要秋收的地沒人打理,硬生生地荒了去。百姓大片大片的往外逃。路上病死的,餓死的,不知有多少。那時候人命多賤,賣兒賣女的都不要銀子,只要幾個饅頭便能領走。若不是奴婢運氣好些,被賣到姑娘這,恐怕如今也不在人世了?!?/br> 折枝沒見過這等場景,聽紫珠徐徐說來,亦是震撼。良久方低低嘆了一聲,輕聲道:“幸而如今是太平盛世。熬過這幾日,等刺客之事了了,朝廷賑災的米糧應當便也分發下來了,災民也好歹有條活路——” 她正這般說著,半夏卻倏然驚訝道:“姑娘,您看那,那幫著忙的是不是先生?” 折枝一愣,隨之抬起眼來。 她當時來的時候并未細看,此刻著眼過去,才發覺那三五個著褐色短打的伙計里,竟真有一位穿著青衫的。 正是蕭霽。 -完- 第84章 ◎“若是先生托了驛使送信過來,請他尋荊縣里的戚穗穗便好?!薄?/br> “先生?” 折枝有些不敢置信, 好半晌才回過神來,忙戴上了幕離抬步走上前去,小聲問道:“先生怎么在粥攤上?” 蕭霽將手里盛好的粥遞給一位婦人, 方溫聲道:“我今日原打算出城會友,卻在官道上遇見王二夫婦設了粥攤。見人手不夠,便留下幫襯一二?!?/br> “是折枝倏忽了,應當多雇些人手過來?!闭壑τ行鋈? 見他在這般炎熱的夏日里忙得額上皆是水意,忙自袖袋里取了干凈帕子遞與他, 輕聲道:“先生先坐下歇歇,這里由折枝與半夏紫珠她們幫襯便是?!?/br> 說話間,半夏與紫珠已上前接過了活計,分粥的分粥,拿碗的拿碗, 配合得很是利落。 蕭霽接了折枝的帕子, 只輕拭了拭匆忙間落在指尖一點粥跡, 復又展眉道:“不妨事, 如今正是災民最多的時候,先忙過這一陣再歇息不遲?!?/br> 折枝也輕應了一聲, 過去幫著王二媳婦添米盛粥。 幾個人一刻不停地忙過了災民最多的時候,直至熬好的粥分完, 新的粥又還在熬煮的空隙里, 才抽出身來往小竹凳上坐下。 夏末時的日頭仍是毒辣,即便有涼棚遮著, 亦是出了一身的細汗。 折枝接過半夏遞來的涼茶, 微微挑開了幕離, 小口小口地啜飲著, 等著身上的熱度漸漸褪下去。 蕭霽并未用茶,只是坐于她對側,安靜地待折枝擱下杯盞,又將幕離放落,這才自小竹凳上起身,輕輕喚了她一聲‘折枝’。 折枝隨之抬眼,見蕭霽似是有話要單獨與她交代,略微遲疑一瞬,便也起身隨著他往旁側行去。 兩人繞到粥攤不遠處的一棵槐樹底下,蕭霽方輕聲道:“折枝,你可還記得,曾經你托我詢問過你哥哥戶籍的事?” 折枝那雙瀲滟的杏花眸隨之明亮起來:“折枝自然記得,先生說過,宮宴后會給折枝答復?!?/br> 蕭霽卻面露歉然之色,輕輕嘆息道:“我原以為,不過是十幾戶人家,即便再是艱難,月余的光景也能查出個始末來。直至排查到最后一戶謝姓人家……” 他語聲略微一頓,眸底的神色有些復雜:“那戶人家的戶籍極為奇怪。只能查出是十六年前遷入金陵,三年前遷出??蛇@十三年間的記載,與這戶人家的去向,卻像是憑空自世間消散,未留下任何痕跡?!?/br> “十六年前——”折枝握著團扇的指尖驟然收緊,眸光微有些顫抖。 她今年正好十六歲。 謝姓人家,十六年前遷入金陵,三年前失去全部蹤跡。 她不信世上有這般巧合的事,先生查到的那戶人家,應當便是她的生身父母。 折枝垂落的羽睫輕輕一顫,握著團扇的指尖愈發收緊了幾分:“先生,您說的痕跡消散,究竟是戶籍官保管不利,還是被人抹去的?” 蕭霽沉默稍頃,終是緩緩答道:“是被人為抹去?!?/br> “且手法高明。行事之人,應是位高權重?!?/br> 折枝眸底的神色亦有幾分復雜。 ——那這戶籍十有八九是被哥哥親手抹去的。 他在掩藏些什么? “那這被人為抹去的戶籍,還能重新追回嗎?”折枝低聲問道。 “既是人為,必有痕跡。即便不能追回,亦能拼湊出一些始末?!笔掛V隨之垂眼,夏末時的日色透過茂密的槐樹葉落在他的面上,一層支離破碎的光影:“只是,還需一些時日?!?/br> 一些時日—— “數日后,折枝大抵已不在盛京城?!?/br> 折枝聽自己這般說著,漸漸低垂下羽睫,杏花眸里有離別時的悵然水波般淡淡而起。 稍頃,她闔目掩下眸底煙波。 不知為何,她驟然想起了九年前,她與先生道別,隨桑家人去往盛京城的那個明月夜。 那時候,她在祠堂里抱著先生的袍袖哭得不能自已。 可如今即便是知道山高水遠,與先生再無相見的可能,亦只是悵然。 夏風拂過她散落的幾縷鬢發,往蕭霽的方向飄拂而去。又被折枝輕輕攏回耳后。 她想,大抵是已經離別過一次,再度分別反倒沒有那般令人難以接受。 抑或單純只是時過境遷,她已不是七歲時的折枝。 蕭霽隔著細密垂落的幕離望她良久,再啟唇時語聲里亦有淡淡的感傷:“離開盛京城后,可有想去的地方?我可提前為你打點一二?!?/br> 折枝斂下心緒,只輕輕頷首:“折枝打算回到荊縣?!?/br> “折枝小時候便生活在那,每一條街巷都還記得,先生無需為折枝掛心?!彼晕⒁煌?,緩緩抬起唇角,盡量讓自己的語聲聽起來松快些:“待落腳后,折枝會給先生寄一些當地的土產來——折枝如今還習了字,若是遇到了什么得趣的事,便也寫在信中,一并為先生送來?!?/br> 蕭霽亦將那悵然斂下,只輕輕抬唇,溫聲應下:“若是我查到眉目,便亦會去信與你,告之始末?!?/br> “可折枝到荊縣里,大抵便不能用如今的名字了?!闭壑β韵胍幌?,便臨時給自己想出一個名字來:“那時候,折枝應當會用‘戚穗穗’這個名字。若是先生托了驛使送信過來,請他尋荊縣里的戚穗穗便好?!?/br> “我會記得?!笔掛V溫聲。 “那便有勞先生了?!闭壑@才輕聲謝過他,遠遠聽見粥攤處又重新熱鬧起來,似是新粥熬好,攤子上的伙計又開始忙得腳不沾地,便也雙雙回轉過身去,往攤上幫襯。 而不遠處的一家茶水攤上,一名褐色短打的小廝也隨之站起身來,迅速解開了一旁拴著的馬匹,往桑府的方向疾馳而去。 * 蒹葭院中,槅扇緊闔,上房內的下人皆被遣退。 柳氏坐在上首的圈椅上,素手端著一盞清茶,卻遲遲未曾飲下。 素日里那張溫柔沉靜的面上,也似籠了一層晦暗濃云,罩得眸底亦是不見絲毫光亮,冷得滲人。 桑煥坐于下首處,眉眼間也是一派陰沉:“母親,榴花院里的兩個賤人又做了什么?” 柳氏面色一寒,重重將手里的茶盞擱下,氣得語聲都在顫抖:“方才老爺來我院中,說是體諒我素日里辛勞,而榴花院里日日清閑無事。讓我將府中的賬本交由她們管上幾日?!?/br> “什么?”桑煥驟然自椅上起身,臉色也是驟然一變:“父親是想讓您將主中饋之權交出去?交給那兩個賤人?” 柳氏銀牙緊咬:“這賬本不過是個試探。若是我答應了,想再拿回來只怕難如登天??杉幢阄医袢詹淮饝?,可就這般任由榴花院里的折騰下去,這一日恐怕也不遠?!?/br> “真是賤人?!鄙ㄖ刂嘏脑趲酌嫔?,似又想起了什么,面目猙獰,銀牙幾欲咬碎:“歸根結底,還是桑折枝那個賤人——是她讓謝鈺送來榴花院里的兩個賤人,是她勾引我在春日宴上追出去!若不是那日雨夜里去追她,我早已歇下,絕不會在回房時被立柜砸傷!自她勾搭上謝鈺,府中便沒一件好事?!?/br> 柳氏冷笑:“你又能拿她如何?她如今攀著謝鈺不放,又立了女戶,連婚事都攥在自己手中。不過是不清不白的關系,便敢處處與我作對,若是哪一日蠱惑得謝鈺松了口,抬她進門做個姨娘,你我可還有半天好日子可過?” “她可還記著春日宴上的仇?!绷侠渎曁狳c。 桑煥被這一提點,立時便又想起那日里撕心裂肺的滋味來,面色驟然陰沉,越想越恨,豁然起身,鐵青著面色便往門外走。 “賤人,我定要她后悔活在世上?!鄙ㄒ粋€個地從牙縫里擠出字來,面色鐵青得像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 剛自蒹葭院里出去,便見一褐色短打的小廝疾步過來。 一抬眼看清了容貌,桑煥那陰沉的眸色便是一亮,立時便將那小廝拉到角落,疾聲問道:“荀六,可看清她出府做什么去了?” 被喚作荀六的小廝見是桑煥,忙壓低了嗓音賠著笑道:“奴才依著您的吩咐,一路悄悄跟著表姑娘出去??匆娝仁峭y鋪里買了些首飾,又筆直往城郊那舍粥的攤子上去了?!?/br> 他說著左右看了看,擠眉弄眼道:“大公子,您是沒見著。那攤子上還有一位清雋公子,表姑娘一過去,便先與那公子說話,還遞了帕子給他擦汗。兩人一同往攤子上忙了一陣,還躲到大槐樹底下說小話?!?/br> “這水性楊花的賤人?!鄙ɡ湫?,又迅速問道:“他們說些什么?” 荀六連忙答道:“奴才怕被他們發覺,沒敢湊得太近。只隱約聽見他們說什么戶籍,荊縣,新的名字什么的——” “這是對好了時日要私奔!”桑煥一掃眼底的陰霾,咬著牙冷笑道:“這賤人,可算是落在我手里了!” 他說著,遠遠見慧香還等著月洞門外,立時便厲聲道:“還杵在那做什么,給我滾過來!” 慧香身子一顫,慌忙快步自門外過來,斂眉低聲道:“大公子有何吩咐?” 桑煥隨手給了些銀子,打發了那小廝,又對慧香冷笑道:“你去沉香院里等著,待桑折枝一回來,便告訴她我在九曲亭那等她。讓她立時過來,半刻也不許耽擱!” 慧香遲疑了一下,低聲道:“九曲亭那荒敗,素日里下人都不往那去,若是表姑娘不答應——” 桑煥冷聲打斷了她:“若是桑折枝不答應,你便告訴她,若不來,我便將她在粥攤上與情郎商量著要私奔的事捅到謝鈺那去!看她這個水性楊花的賤人可還有活路!” 慧香眉心一跳,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 桑煥卻沒了耐心,抬足狠狠踹向她的腿彎,厲聲呵斥:“還不快去!” 慧香被踹得一個踉蹌,摔倒在青石地上。手掌撐在地上擦破了皮,滲出血來,卻也不敢去清洗包扎,只低頭顫聲道:“是,奴婢這便過去?!?/br> -完- 第85章 【大修】 ◎像是豺狼跟上了落單的羔羊?!?/br> 天邊晚云漸收, 廊下漸次懸起華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