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嬌權臣籠中雀 第5節
謝鈺抬眼,眸底的情緒盡斂,又是初見時的平靜漠然。 他淡應了一聲,起身往槅扇外行去。 折枝驟然想起他方才說過的話來——若是如今不問,下次相見不知是何日。 慌亂之下,她伸手緊緊握住了他的袍服下擺,哽咽開口:“大人……謝氏族中可還有旁的族人?” 謝鈺停步,視線落在她因用力而有些發白的指尖上。 鴉青羽睫微垂,看不清那雙鳳眼里的神情究竟是悲憫抑或是輕嘲。 “與其來問這些,不如想想,你往后的路該如何去走?!?/br> 折枝一愣,漸漸明白過來他話里的意思。緊握著謝鈺衣袍的手指松開,忍了許久的珠淚連串墜下,落在謝鈺跟前的地面上,無聲碎裂。 謝鈺收回視線,沒再停留。 室內歸于寂靜,唯有更漏聲細碎響起。 折枝將臉埋在帕子里,低低啜泣了一陣,良久才忍住悲意,站起身來哽咽著拭去了面上的淚痕。 沉悶的更漏聲中,她提起食盒,低垂著臉,獨自離開了謝鈺的書房。 出了映山水榭后,因著這一路上失魂落魄,怕被旁人看見笑話了去,折枝便選了較為冷僻些的小徑,繞了遠路往自己的沉香院里走。 剛走過穿堂,繞過一座游廊拐角的時候,斜刺里卻穿出一人,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壓低了聲音道:“好meimei,我在府里打聽了一圈,都說你回自己的沉香院了。沒想到過去卻撲了個空。還好我又繞了整個后院一圈,終于找到了你,不然可就錯過了?!?/br> 折枝正失神,被這樣倏然一拉驚得指尖一顫,手里的食盒都險些落在地上。 一抬眼,卻見是一身花青色錦衫的男子站在自己跟前,笑得格外熱切。 “大公子過來尋折枝是有什么要事嗎?是夫人喚我過去?” 折枝看清來人身份之后,忙借著福身道萬福的機會不動聲色地將袖口從他手里抽了回來。 眼前的男子正是桑府的大公子,桑煥。 作為府中的養子,他居住在與桑侍郎與柳氏相鄰的云璋院中,素日里與她往來不多。 但畢竟是在一個屋檐下,折枝多少也對他有些了解。 這位大公子聽聞是在外頭養壞了,如今已到了弱冠年紀,文不成,武不能,反倒是屋子里的通房丫鬟收了不少。也因此鬧出過不少事來,只是都被柳氏遮掩了過去,好歹沒傳到府外去,讓眾人笑話。 “meimei怎么張口閉口就只有母親,難道我就不能自己想來尋你?” 今日桑煥卻是一反常態的熱情,說話間已自袖袋里取出了一只翡翠簪子往折枝手里塞:“去年meimei生辰的時候,我剛巧在外頭有些事錯過了。今日便將這生辰禮補上?!?/br> 折枝不接:“折枝生辰的時候,夫人已經做主贈過折枝首飾與銀兩,不敢再收大公子的東西?!?/br> 桑煥拿著步搖往前欺近一步:“meimei說得哪里的話?往后我的東西,就是你的東西。分那么清楚做什么?” 說著,便抬手要替折枝簪上。 折枝忙往后退開一步避過,一抬眼,正對上他眼底不加掩飾的垂涎,一顆心頓時重重沉落下去。 她如今已不是桑府的大姑娘,自然也不再是桑煥名義上的meimei。 少了這一層倫常束縛,一些往日里不可行之事,如今也變得可行了。 她明白這支遞到眼前的翡翠簪意味著什么。 “大公子厚愛,折枝心中感激?!睋Q在往日里,折枝應當會斟酌再三后想出婉拒的法子。但這三日里的連番變故耗盡了她的心神。折枝只覺得通身疲憊,便只是順著心中的念頭拒絕道:“可折枝并無此意?!?/br> 桑煥沒曾想她會這般直白的拒絕,面上閃過一絲慍惱,但當視線落在折枝那張姿容姝麗的小臉上時,便又摁抐了下去,只笑道:“今時不同往日了。meimei離了桑府,孤身一人能往哪去?” 他的視線往下,滑過折枝花枝般纖柔的頸,喉間有些發緊:“不如就留在府上,跟了我。吃穿用度上,必不會虧了你?!?/br> “等正妻過門后,我抬你做良妾?!?/br> “折枝并無此意?!闭壑ΠЬ胫翗O,不欲與他糾纏,只輕聲重復了一句,便側身繞過他,往回廊上走。 桑煥皺眉,伸手想攔下她。 “大公子,原來您在這里?!?/br> 遠處倏然傳來一道女子的嗓音,打斷了桑煥的動作。 旋即腳步聲由遠及近,柳氏身邊的丫鬟綠蠟三步并做兩步走過來,對桑煥福身道:“小廚房里新進了些新鮮的鱖魚,夫人差奴婢傳話過來,讓您過去一同用午膳?!?/br> 話音落下,她一轉首看見了折枝。微愣了一下,似乎遲疑了一瞬應當怎么喚她,但很快還是乖覺地笑著開口:“姑娘也在這?!?/br> 姑娘與大姑娘,一字之差,其中的意思卻不知差了幾重。 折枝只做不知,頷首輕應了一聲。 又見綠蠟有些為難,便知道柳氏應當是召桑煥過去說體己話,不想有外人在場。 遂推脫自己還有些事情未曾做完,只讓綠蠟代為向柳氏請安,便徑自回了沉香院中。 紫珠與半夏正在照壁前等得心焦,甫一見折枝,便一齊迎了出來,一左一右簇擁著她往內院里走。 半夏嘴快,見折枝的面色蒼白,便緊張道:“謝大人難為您了?” 折枝明白隔墻有耳的道理,只輕輕搖頭,將兩人帶到自己的閨房里,掩了槅扇,這才將方才發生之事略說了一遍。 即便她說的簡略,仍是聽得兩人臉色發白。 “可不能答應?!弊现檫B連搖頭:“私底下說句不守規矩的話,大公子是什么樣的品行,即便外頭不清楚,咱們府里人可都是心知肚明的。您若是答應了他,等同于自個往火盆里跳?!?/br> 半夏頓足道:“呸!大公子還以為他是什么鳳子龍孫,攀不起的高官之主?說白了也就是個白身,還不是老爺的親子。多大的臉面讓您沒名沒分的跟了他?您好端端的姑娘家,憑什么這樣給他作踐?” “我自是不會答應?!?/br> 折枝輕垂下眼,不知為何,她倏然想起水榭中謝鈺與她說過的話來。 ‘與其來問這些,不如想想,你往后的路該如何去走?!?/br> 她的前路,究竟該如何去走? 若是留在桑府,桑煥必不會輕易罷休。 可若離了桑府,她孤身一人又能去哪? 若說原先還有個逃回生身父母膝下的念想,如今卻也不能了。 且這世道待女子苛刻,能尋到容身之所已是艱難。若是再遇上個地痞惡霸的,豈不是任人宰割? 折枝低垂下眼睫,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半晌也未曾想到一條妥善的出路,反倒覺得一陣陣疲憊感襲來,籠罩了周身。 “我想歇息一會,午膳便不用了?!?/br> 紫珠與半夏面面相覷了一陣,服侍著她換了輕薄的寢衣睡下。 折枝身心俱疲,近乎是一沾枕頭便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濃沉,恍惚間竟又回到了幼時。 彼時桑硯還不是戶部侍郎,而是一座臨水小城的縣令。 雖月俸不多,但好在家資頗豐,便舉家在湄水河便購置了一座宅子。 那時柳氏也還未過門,掌家的是桑硯的原配夫人戚氏。 戚氏的身子不大好,房中總有散不去的藥味。但性子卻是極柔和的,總愛在春日里臨窗坐著,一壁做著繡活,一壁低聲唱著江南小調哄她入睡,輕聲細語地喚她的小字。 病勢稍緩時,也會親自下廚,做一些南方時興的糕點。 荊縣盛產栗子,戚氏最拿手的一道糕點,便也是栗子糕。 春寒未褪的時候,蒸籠里新拿出來的栗子糕松軟的像棉絮,金黃如深秋時的稻穗。 輕抿一口,綿軟香甜的味道便在唇齒間盤旋,是此后再未有過的溫柔滋味。 夢境綿延許久,待折枝朦朧醒轉時,房內的光線已轉晦暗。 “姑娘醒了?!弊现榱闷鹋汉缮拇册?,扶著折枝坐起身來。 而半夏則小步走到案幾前,打了火折子點起紗燈。 暖橘色的燈輝下,折枝輕輕趿鞋起來,以清水凈面洗去了眼角淚痕。 經此一睡,原本的悲哀沉落下去,終于是略微有了些精神。 紫珠見此也輕松了口氣,忙端了晚膳過來,放在紫檀木小幾上。 一碗芙蓉雞絲粥佐著三兩碟小菜。外加一碟清炒的時蔬,一盅益氣補血的紅棗百合湯,很是清淡落胃。 折枝未曾用過午膳,又一氣睡了這許久,著實有些餓了。 便先用了些許,這才輕聲對紫珠道:“今日倏然有些想用栗子糕了。你且拿些銀子去,讓小廚房做些過來罷?!?/br> 紫珠噯了一聲,自折枝的妝奩里拿了錠碎銀子,轉身出了內室。 折枝重新執箸。 才剛動筷,卻聽見旁側‘咕?!宦暩锅Q。 一旁半夏忙伸手捂住肚子,但那聲音還是自指縫里透了出來,令她鬧了個大紅臉。 折枝微訝:“都這個時辰了,怎么還沒用過晚膳?” 半夏有些支支吾吾的:“用,用過了??赡苁墙袢帐旅?,所以餓得早些?!?/br> 折枝抬眸看向她,見半夏下意識地抬手去擋自己的耳朵,心中便有了數。 半夏性子爽利,卻是個不會騙人的。一說謊話,耳根子便通紅。 折枝也沒心思用飯了,索性擱下筷子問她:“說吧,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半夏知道自己瞞不過,只好如實開口:“奴婢沒用晚膳?!?/br> “晌午您歇下后,管事嬤嬤便遞話過來。說如今姑娘您,您如今不是府里的人了。那沉香院里的一應用度,也不該由公中來出。我們院里的下人自然也不能去小廚房領飯?!?/br> 折枝垂落的長睫重重一顫。 府中能支使動管事嬤嬤的正經主子不過三位。 其中桑硯并不過問內宅瑣碎之事,而柳氏并不是這等會在明面上苛待人的主。 那么,這便是桑煥在用他的方式,令她低頭就范。 槅扇輕微一響。 紫珠提著食盒自外頭進來,將一碟子熱騰騰的栗子糕擱在折枝眼前的案幾上。 折枝輕輕挾起一塊,放入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