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昭第一公主 第90節
趙禾這才睜開眼。 黛煙站在她身后,在趙禾睜開眼時,她就已經垂下頭,不過在那一瞬間,她還是看見了此刻坐在銅鏡跟前的少女那雙烏黑清澈的雙眸,一雙翦瞳中盡是風華,讓人不敢直視。 趙禾也看著銅鏡中的自己,她眨了眨眼睛,這珠光寶氣,差點讓她覺得自己是頂了一座城在頭上。 很快,云霓將內務府趕制出來的嫡長公主的今日參加大典的衣裳推了出來,黻衣繡裳,佩玉將將,富貴逼人。 趙禾換上后,這套宮裙壓住了她還未及笄的青澀,倒多了幾分富貴端莊。 九娘這時候端著一碗紅糖糯米小湯圓走進來,低聲道:“登基大典要好一會兒時間,公主先吃點東西墊墊肚子?!?/br> 趙禾沖九娘笑了笑,端著小碗,一邊吃著一邊琢磨著,今日登基大典滿朝文武百官都會前來,那沈必,是不是也會來? 一想到沈必,趙禾還沒忘記后者那日在臨安不辭而別的事,她打定主意若是真遇見沈必,她定要問個明白。 但趙禾沒想到的是,她這一路趕往大殿,最先遇見的人卻不是沈必,而是謝長珣。 在看見謝長珣的那瞬間,趙禾吃驚地抬頭,“表哥?” 趙禾是真一點也沒想到后者會出現在皇宮,那日陳素水來得匆忙,她只來得及讓李青在給謝長珣和她大舅母帶口信,自己只是一大早就跟著陳素水回了上京。那段時間她因為鋪子的事忙得暈頭轉向,倒是后來也不知道她表哥和她大舅母究竟談得如何。 謝長珣今日一身朝服,名門貴公子的氣度更甚當初趙禾在臨安城里遇見的他。謝長珣對著趙禾微微一笑,拱手行禮,“公主?!?/br> 趙禾:“……表哥可別打趣我了,表哥今日怎會在此處?” 如果趙禾沒有記錯的話,謝長珣并無官身。一心向佛的人怎么會貪戀紅塵權貴?可眼下謝長珣真就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沒想到這時候謝長珣卻是笑了笑,“聽聞皇上要為公主尋傳道受業的老師,我便自告奮勇來了?!?/br> 趙禾瞪大眼睛。 謝長珣的確是入朝為官,成為趙禾的老師而來。不過他只是其中一位,憑著趙靖對趙禾的重視,那是恨不得將當今的大儒都請來,聽家里人說,那位早避世多年的“成安先生”也被請出山,當年大梁皇室還沒日薄西山的帝師。也不知道趙靖是如何勸說這樣的人,前來宮中教導一女子。 謝長珣知道趙禾的詫異,他沒有隱瞞,直接開口道:“母親與我意見不合,正好這一次皇上想請老爺子出山,老爺子年歲已高,我便壯著膽子,自告奮勇自薦?;噬蠎?,日后我便會長居上京?!?/br> 意見不合,便是親事一事上。 謝氏指望著家中幺子成親,可謝長珣儼然沒那個意思。如今因為謝氏親自上了靈隱寺,不得不跟隨前者歸家??杉抑腥巳舜呋?,他又不可能再一次借游學之名離家,恰逢趙靖為趙禾尋天下名師,他便斗膽毛遂自薦,只求離家,不受催婚之困。 趙禾此刻聽完后,不由想沖謝長珣豎起大拇指。果然,不論到什么哪里,不論是什么時候,催婚總是家中長輩們永遠都逃不開的話題。 “那日在臨安,我還沒來得及跟表哥親口說聲抱歉?!壁w禾道,如果沒有她給謝家通風報信的話,謝長珣這時候說不定早就得償所愿。但讓她隱瞞的話,趙禾一想到外祖和大舅母等人失望的眼神,又于心不忍。 謝長珣微微一笑,那模樣看起來仍舊溫和可親,“沒什么,遲早會知道的?!彼f,然后伸手像是往常一樣在趙禾的額頭上輕輕地彈了彈,“何況,那時候我也沒想要出家?!?/br> 趙禾:“?” 謝長珣沒再解釋,旁人說他六根清凈,但他知道自己并不真完全放下紅塵,他會因為家中母親哀求的眼神心軟,會因為身為嫡子,無法無視家族的重擔完完全全落在大哥一人身上而踟躕,所以他沒有辦法無視家中人的想法,毅然決然地剃發受戒,割舍種種紅塵。只是這些在他看來的軟弱和猶疑,不足為旁人道。 “走吧,你阿爹的登基大典要開始了?!敝x長珣抿唇笑著說。 吉時將至,趙禾不敢再耽擱,她原本還想要墊著腳伸長脖子看看下面烏泱泱的人群,想從里面找到一張自己熟悉的臉,卻是被身份所拘,只好默默轉頭。 而在趙禾沒看見的地方,穿著一身緋紅朝服的沈必,目光直直地落在了她的后背上。 “看見了嗎?最前面的就是寶云宮的那位?!?/br> “如今皇上膝下就只有這么一個公主,從前聽聞皇上還是靖安王時,也是最寵著這位?!?/br> “可不是嗎?傳聞靖安王多次進京,只為給嫡女請封郡主,這可真是頭一份?!?/br> “早聞公主貌美,剛遙遙一望,果真名不虛傳,也不知道今后是哪家有這福氣?!?/br> 沈必原本目光都集中在趙禾身上,此刻聽著耳畔傳來的那些低低的交流聲時,不由微微瞇了瞇眼睛。 “這還用說嗎?八成是落在那位身上?!?/br> 沈必順著說話人的目光,朝前不遠處看去,在看見后者有些熟悉的側臉時,沈必那雙掩藏在大袖中的手,不由握成了拳頭。 周圍那些世家子壓低的聲音還源源不斷傳進他的耳中—— “陳郡謝氏嫡子謝長珣,聽聞跟公主青梅竹馬,相貌堂堂,倒是也算是一對璧人?!?/br> 沈必忍不住低咳一聲,想要打斷身邊這些人令人心煩的交談。 殊不知,他這一聲低咳,倒是引來了不少人的注意。 上京城中的這些世家公子們,大多都是互相認識。沈必雖前段時間才回到上京,但就憑著沈家的門第擺在那里,又有傳聞說沈家早之前就與如今的皇家合作,如此一來,沈家在以后很長時間里,必然只盛不衰。沈必的身價,自然是隨著沈家水漲船高,人人恨不得跟他結識,只盼有朝一日,沈必在成為沈家下一代掌權人時提攜自己一把。 “小沈大人?!庇腥酥鲃油虮卮蛘泻?,如今沈傳還在朝中,大家對沈必的稱呼便變成了小沈大人?!靶∩虼笕私袢者@身朝服,可真是玉樹臨風,也難怪上京那么多小娘子眼睛都盯著小沈大人不放,也不知道小沈大人會成為哪家的乘龍快婿?” 誰說男人不八卦?男人八卦起來的時候,三千只鴨子不過如此。 問話的人可謂是將沈必的雷點踩得死死的,沈必皮笑rou不笑道:“沈某暫且沒有成家的打算?!?/br> 沈必在說完這話后,便沒有再吭聲。身邊的人想來還想拉著他一起八卦,不過幸好這時候登基大典開始,下面的人都變得安靜,不再像是開始那般小聲交談。沈必終于覺得耳根清凈了些,這時候他倒沒聽見站在高臺上的人究竟在說什么是,沈必的目光重新落回到距離新皇最近的趙禾身上,他和她的距離竟然這么遠,沈必壓下心頭的澀然,卻更是有一股不甘心的斗志,蔓延到他的四肢百骸中。 登基大典折磨的可不是皇帝一人,下面的文武百官是要時時刻刻跟隨這皇帝的步子。 一套流程繁瑣冗長,等到結束時,趙禾已經覺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要被頭上帶著的這些珠串給壓斷了,回到寢殿時,任由著黛煙等人服侍著自己梳洗,倒在床鋪中的下一秒,趙禾就進入了夢中。 再醒來時,她就是天下人都知曉的昭寧公主。只不過如今趙禾這公主跟歷朝歷代的公主都不太一樣,曾經的那些公主在嫁人之前,在宮中整日就是撲蝶采花,吟詩作樂,撫琴煮茶,過得就是頂尖貴女的生活。而趙禾,不到五更天就被黛煙云霓從床上拖了起來,收拾裝扮,去了紫宸殿后殿。 紫宸殿是每日早朝的地方。 趙靖從未有一日打消過讓趙禾成為皇太女的念頭,即便是現在眾臣皆不同意,趙禾沒有上朝聽政的機會,趙靖仍舊想出了辦法,特意收拾了后殿,讓趙禾聽政。 此刻坐在龍椅上的趙靖嘴角噙著笑,看著下面一眾朝廷的肱骨大臣,內心已經得意得不行。 對于此舉,趙禾又是無奈又是覺得好笑。這么早起來,她還真是有些不適應。但從被叫醒到紫宸殿,趙禾沒皺一下眉頭,也沒埋怨一句,她就坐在趙靖給她安排的后殿里,認真聽著前殿的大臣們唇槍舌戰。 大昭開國之初,雖是平定了各方戰亂,但前朝根基腐敗,科舉制度一度荒廢,大昭人才凋敝,因此朝廷招攬人才迫在眉睫。 趙禾這時候聽見的便是群臣對于皇帝提出來的科舉制度,在進行著唇槍舌戰。她掐了掐眉心,腦子里最后那點困頓,這時候也因為正殿中的那些爭吵,頃刻間蕩然無存。 即便是大梁還沒走向衰敗之前,科舉對于窮苦人家而言,也不是能改變人生的道路。所有的考試的地點都在上京,若是窮人家的孩子,即便是寒窗苦讀,也不一定有支撐到去上京的銀子。何況,科舉之路漫長,誰能保證自己繼而連三高中?如此一看,投入和產出不成正比,久而久之,科考這條路子,也就只有有錢人家的少爺能勉力一爭。 如今朝堂上爭執的便是將科考的程序推翻,考點下發到各個地域,減輕寒門弟子的科考成本。 但是這一提議,遭到了不少人的反對。 誠然如趙靖先前想到的一樣,科考考場下沉,勢必會讓不少寒門弟子走進政治場中,那么從前總是被世家豪門占據的一塊地方,有了外人的踏足,世家又如何坐得???如此一來,便有了朝會時的唇槍舌戰。 趙禾坐在后殿,沒有誰比她更明白在全國推行科考制度的重要性。但同時她也很清楚,眼下想要按照她阿爹的意愿推行科考,非常艱難。 下朝后,趙靖留了幾位臣子談話,趙禾自行離開。 這段時間在宮中的生活都是這樣,趙禾整日忙碌,卯時在后殿聽朝,用過早膳后,就有不少課業老師等著她。一整天的時間都被安排得滿滿當當。 原本最開始那些對趙禾傳道受業的老師們,還有幾分別扭。這些當世大儒們,有的是被趙靖許諾的高官厚祿打動,有的是被他能平定天下的氣勢折服,而有的則是完全被他哄騙來了宮中,反正不論如何,大約是除了謝長珣,那些個白胡子的大儒們,在最初接觸到趙禾時,都有些不自在。 他們這輩子又不是沒教過學生,但像是趙禾這樣特殊的,卻是頭一份。 不過一月,這些從前對著趙禾別扭的老頭們,恨不得開始爭奪趙禾的課業時間。 趙禾大約是每個老師都喜愛的學生,上課時總能集中注意力,最重要的是她很聰明,舉一反三觸類旁通的本事完全不需要老師在授課時翻來覆去,教育這種聰慧的學生,總是會讓老師格外有成就感。 這日,趙禾便是去的成安先生的課堂。 成安先生已近古稀之年,看著倒是挺仙風道骨,穿著一襲灰袍,留著長長的白色長胡子,那樣子看起來更是多添了兩分仙氣,是如今這世上絕對被讀書人推崇的大師。 而當看見身后跟著一群宮女出現的趙禾時,這位很是“仙氣飄飄”的當世大儒立馬就從天上到了凡間,看著趙禾時,那雙眼睛一亮,個子小小若不是因為周圍那么多宮女和太監,可能早就跳起來跟趙禾招呼。 “昭寧,快來!”老頭從第一天就叫趙禾的封號,最開始趙禾還挺不習慣,但久而久之,一聽名字,她便知道是誰在叫自己。 當趙禾走到學堂內坐下,老頭已經忙不迭偷偷拿出來一堆粉末,他臉上帶著nongnong的好奇,“我按照你說的這些東西混合在一塊兒點燃試了試,怎么沒有趙家軍手中那什么震-天-雷的效果?不過,燃起來那瞬間,可真亮??!這是什么道理?還有那日你的燃燒的冷光又是什么?” 誰能知道這位當代大儒,在聽說當初的武安軍和趙家軍用霹-靂-彈和震-天-雷時,就萬分感興趣,這些時日跟趙禾熟悉起來后,忍不住好奇問了問趙禾。 當初老頭是萬分不相信這些東西真是眼前這個看起來嬌憨貴氣的小公主做出來的,可當趙禾在他面前用點燃過一彩色信-號-彈,老頭對于這種從前從未接觸過的東西產生了莫大的興趣。至于上課什么的,他那是恨不得來請趙禾成為自己的老師。 趙禾先前直接將自己點燃的那堆粉末交給了老頭,讓他自己鑒別,結果老頭拿回去研究了好些天,最后還是郁悶帶了回來,垂頭喪氣但又忍不住好奇問她粉末的成分。上一回,趙禾告訴了成分,她知道老頭的好奇心不會得到徹底的滿足,之后肯定還會再來找自己。 果然,大約是經過了好幾日的失敗,老頭都沒能煉制出來恰當的比例,此刻問趙禾時,已是抓心撓肺。 趙禾聞言失笑,她搖了搖手指頭,“原料您有了,這比例,可是大昭的軍事機密,怎么能隨意告知老師?” 老頭一聽,差點吹胡子瞪眼,不過趙禾像是沒看見一樣,坐在位置上,規規矩矩將課本拿了出來。她這樣子,讓老頭一看,登時泄氣,“那你怎么樣才能告訴我?”老頭問。 趙禾知道成安先生的本事,她阿爹能將人請來已是不易,老頭就只負責教她四書五經和古史,卻并不入朝為官,那樣子看起來清高得很。趙靖也不強求,他請成安先生出山,原本最主要的就是想要趙禾成為對方的學生。 如今,趙禾用一月時間,讓老頭對自己刮目相看,這魚餌放得差不多,自然是時候該收網。 “這是我大昭的機密?!壁w禾一本正經重復。 老頭此刻已恨不得給趙禾拍胸脯保證,“我又不會告訴旁的人,昭寧,你快告訴我?!?/br> 趙禾:“老師的人品我當然是能信得過,可,規矩便是規矩,這怎么能輕而易舉憑老師兩句話就打破?” 如今老頭和趙禾都已經相處了一月,趙禾這冠冕堂皇的話,若是放在兩人初遇時,老頭可能還會相信一二,但如今,老頭打死也不相信趙禾真沒別的辦法。 他心一橫,咬著牙看著面前鎮定自若的小丫頭,開口說:“行!那你提個要求,看看你怎么樣才能打破規矩?” 信趙禾是個守規矩的臭丫頭,不如信男人的鬼話!一個守規矩的臭丫頭能在第一天見到自己的時候,當他問為什么讀書時,直言回答要做皇太女這樣的話嗎?!古往今來,有幾個皇太女?! 趙禾在聽見老頭的話的瞬間便笑了,她等了這么久的,可不就是這句話? “好!”趙禾沖著白胡子老頭眨了眨眼,“若是老師能入翰林院,推行科舉制下沉,我便告訴老師這配方的比例?!?/br> 若是成安先生在這時候站隊重提科舉,支持科舉考場下沉,那對于如今朝堂上的局勢,將擁有重大影響。 名動天下的大儒,是多少人讀書人崇拜的對象,又是多少人的標桿。如今只要這標桿贊同科舉考場下沉,勢必會引來天下人的附和贊同。那個時候,就不是朝堂上趙靖和士族之間的對峙,而變成了天下讀書人和士族的對峙。 士族有底氣和根基尚不穩定的皇室對峙,難道還有底氣要跟天下所有讀書人抗衡嗎? 若是有那膽子,那怕不是要做好被天下人口誅筆伐,背負千古罵名的準備。 老頭一聽,幾乎是在那瞬間就明白了趙禾的用心。 他這輩子早就不想跟皇室有任何牽扯,身無功名,歸隱山間,偶有一二老友拜訪,閑度余生足矣。這一次來到皇宮,他就是那一批被趙靖騙來的。若不是因為接觸到趙禾這與眾不同的學生,他怕不是早就偷偷溜走。 可如今,趙禾提出來的要求,卻是再一次將他拉入權利中心。 “你這臭丫頭?!崩项^的眉毛差點又豎了起來,“原來早就挖好了坑等著我呢?!?/br> 趙禾嘿嘿笑出聲,也不否認,“難道老師不覺得如今推行科舉制,對天下讀書人都是一件好事嗎?” 人才凋敝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這世道不給人才脫穎而出的機會。 科舉,就是這個機會。 老頭摸了一把自己的長胡子,臉上變成嚴肅了些,他看著趙禾,臉上多了幾分世外高人的樣子。 “依你之見,這科舉考場應該如何做,才能真正吸引到人才?你要知道,科舉的最后,都有殿試,那些無法承擔路費的考生,最后仍舊是要上京。那這時候,銀兩從何而來?”老頭看著趙禾認真問。 趙禾端坐著回答,看起來胸有成竹,不急不緩道:“能走到最后,從各地奔赴上京的考生,路費一律由朝廷提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