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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衫下的軀體似是冰寒到沒有活氣,不斷得有水珠從她的短發花冠間滴落,他的視線順著那些水流的線條,從下頜一路向下,順著凹陷的肩胛,越過貧瘠的胸膛,最后被擋在那不盈一握的腰間。 碧眸中暗色愈發顯現,他極短促得抽了下眉心,帶的那高大身軀也頓了半拍,心中不可遏制得卷過狂念——倘若沒有今日變故,那現在看到她這模樣的人…… “還有……寧兒,這兩日可否帶來……”江小蠻垂著手,不迎不拒。幾個月來她遍經苦厄離亂,如今不過當一場交換,生死之外也再無他事。 未料這一聲“寧兒”出口,當下觸動了提耶心弦掛礙,玉扣響動,他目光逡巡遍眼前的身子,不可遏制得幻想著,在過去的三年里,她是怎樣在旁人那里承歡,明明能向釋尊起誓,逼他破戒相守,可轉頭就另擇了駙馬還生了孩子。 他甚至想著,以王叔那般喜怒無常的性子,入城后也不知她是如何討好逢迎的。 這么想著,扯落中衣的動作自然就帶了些氣,合著他眉宇間終是外溢的威勢,背著燭火瞧著,無端的壓迫甚至有分羅剎的兇惡意味。 江小蠻如何又會看不懂,她本是想解釋卻愕然止語,按住那雙手輕輕說了句:“我來?!?/br> 又像是自毀又像是無畏,涼冷如冰的指尖帶了那雙炙熱大手,摸上絲質腰帶上玉扣的隱秘機括處,輕輕一掰,衣帶落去,本就緊窄的中衣當即就分作兩邊,一件龜茲女子盛行的蓮花裹胸若隱若現。 提耶不回答,她就淡漠著臉,眉睫始終半垂著,倒是自己去褪起了中衣來。 西域的民風多熱情奔放,女子亦如是,這一點從小衣的形制上就可以分別出來。 當江小蠻觸到身側的系帶時,感受到投射在周身有如實質的guntang眼神,免不得還是心口疼了下,莫名得便想到,若是從前逢著這般境地,自己怕是早就慌亂而泣,只是如今,眼淚落的多了,也如這西域干涸之地一般,鮮少再有了。 肩頭皮膚驟然溫熱,沒了中衣外衫的阻隔,被那雙手觸碰著,江小蠻橫下心抽去了側邊綁帶,而后杏眸無聲凝望著猩紅絨毯。 她沒能最后扯去它,卻迫著自個兒不去逃避,想要睜著眼,看自己曾經癡心之人對這具衰殘身軀的需索。 多么荒誕。 宮燈晃了晃,一串隱忍的咳嗽聲驚破了提耶的神志,他從迷離的情勢里抽離出來,隨手扯過條薄毯,把人整個包了起來。 “將濕衣脫了罷,我去去便回?!背林暦愿懒司?,又安撫地替她攏緊了胸前薄毯,而后起身快步朝外去了。 待腳步聲遠了,江小蠻酒勁徹底過了,有些頭疼起來,曉得一會兒還更加難受,她也不在意,只是捂著腦袋一把棄了薄毯,動作不停得剝下了僅剩的兩件衣衫。 而后,她也顧不得身上未曾干透,攀著床欄就縮進了鴛鴦交頸的喜被里。 阿兄與月娘的事她并不太懂,但也知道,以月娘的性子,他如今只怕要生不如死。而今提耶成了北地新主,又是月娘的血親,若要施救怕也只有靠他。 床榻萱軟,江小蠻沒有躺下,而是抱著被子安靜地靠坐在最里側。 無心去思索因由,只是憑一個女子的直覺,她明明白白地覺察到提耶變了,決不再是從前在涼國時的無欲沉靜。她知道,倘若自己克制住不推拒,以身相侍的話,或許看在往昔的情分上,他能救下馮策一命。 甚至,她還有更多的貪念——自己也能遠離這一切恩怨,去一個無人識得之處。 思緒一下子飄遠——倘若她未曾愛上那個游方的西域僧,不曾為了他神魂顛倒,枉顧國勢,而至于把西北的邊防武備圖都給了他…… 縱使拿定了主意,可片刻后,當那人端著湯盞再行回來時,她還是不自覺得蜷緊了雙膝。 “侍從說你用了兩壺烈酒,將這碗喝了,醒醒酒?!碧嵋矒Q了身單薄睡衫,鬢發還有些濕,許是就那么會功夫,已然將周身的血跡污穢都擦了干凈。 他將濃黑的湯盞遞過,熱氣裊裊,一股子沖鼻的姜味撲面而至。 江小蠻垂眸試了口,帶了些辛辣卻并無苦澀,溫度也是將將適飲的,她捧了碗三兩口喝盡了,低眉斂目的模樣,瞧著頗為乖巧和順。 將空碗隨手放置于地毯上,提耶說了句:“往后你我同塌,我陪你一處安寢?!彪S后放了紗帳欺身而入。 這一段推羅紫的紗帳如煙似霧,是從遙遠的大秦國販運而來。兩層的紗帳輕軟薄透,倒也擋去了外間數盞明亮宮燈,暖紫染赤的光暈朦朧,照得這一方寬廣床榻,恰到好處的溫醉宜人。 江小蠻點了點頭,鴛鴦被便從下頜往下滑落了數寸。 意識到眼前的女子是不著寸縷的,提耶頓了下,又從床角掀過了另一條羊絨綴的厚毯。先是圍在了自己身上,而后撇去了最后的猶豫,上前隔著被子,將人小心圈抱入懷。 失而復得的狂喜讓這個動作絲毫不帶欲念,他一遍遍輕撫她發頂、眼尾、圓潤而略扁平的鼻子、顏色寡淡的菱唇……是一種超越了男女需索的執念。 是在同她闊別的千余個日夜里,他被那些冷寂到駭人的虛妄糾纏,而后才徹底明白,在浩瀚如煙的佛典中,在三千大千世界的恒河沙眾生里,許是永遠也不會再有這樣一個人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