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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崔昊的信使過來,闊延孜也不回漠北了,二十日前,大王妃的死訊傳來,他反倒是派了一支五萬人的精銳,回城后將幾個叔侄盡數囚殺殆盡。 而那六千余能工巧匠的漢民,倒是在提耶的分派下,一路分別留在了各國,協助農桑耕織、醫藥木刻等技。 . 龜茲王廷,三月初三是日大吉,宜婚嫁,涼國恭賀的使節還未至,一場頗為盛大的聯姻就已然籌備完善,靜待上演。 未時一刻,西北驕陽熱烈,洞徹了王宮一處偏殿的內室。 “別喝了!殿下,這才幾時,一會兒醉了可要要難受的?!毖颦h被獲準留了下來,此時正朝她頭頂安插花冠。 而一旁整理紅紗裙的韶光卻是老態盡顯,一言不發半點也裝不出辦喜事的樣子。 盯著銅鏡中那張愈發羸弱的身姿臉面,江小蠻朝她嘟著嘴扯了個笑,也只是一瞬,就又抿唇看向了妝臺前的酒盞。 鑲嵌了人面仙紋的銀質酒壺,頸項纖細裊娜,是中原絕看不到的風姿造型。 她握了握手邊的黃金杯盞,故意側臉去瞧地上的波斯紅毯,笑著堪堪將兩滴陡生的淚珠藏了,而后登云履仙地吐了口酒霧,拍了拍侍女的手道:“女都肖父嘛,環jiejie憂心什么,飲這些醉不得的,我自個兒明白?!?/br> 她寸發半長,柔和得貼了圓潤頭皮,是從未有過的新娘模樣??蓭Я缩r嫩五彩的花冠,雙頰還帶了露宿風餐的斑駁痕跡,卻是比一般的新娘要清新熱烈許多。 就連羊環也不得不承認,公主殿下自這一段離亂長成后,是稚嫩貴氣里頗添了三分魅惑,雖說不上絕美,卻是濃烈清純得叫人移不開眼去。 龜茲離漢地隨遠,卻因了四百年前一代和親公主的影響,倒是習俗上頗多相近。 喜娘來接的時候,江小蠻已然是偷飲了二兩的烈酒,竟是笑著將景明帝遺留的玉玨都隨手給了侍從??吹蒙毓?、羊環兩人大驚失色的,又用厚紅封從那侍者手里換了回來。 過紅毯坐花轎跨銅盆子,又待撒帳結發等一應俗禮閉了,江小蠻睜眼,朦朧綢蓋里觸目一片紅彤彤的,正似了四月前菖都破城的顏色,她茫然間怔楞了下,言辭歡快地對房中男子說了句: “新國才立,該當謹慎,夫君還是多去外頭照拂各邦來使的好,不必陪我了?!?/br> 沒有聽到男人的應和,卻是大門開闔混雜著外頭賓客的喧囂聲。 六千多的漢地高官工匠,都活著入了西域各國,從本心來說,江小蠻決計是感念的,已然絕無多余的奢望了,是以,她今日盛裝描眉,安坐于這方軟塌上,也的確是帶了些認命安分的真心的。 只是心里頭,有一個地方空蕩蕩的,酸澀虛無到灰敗。 忍著沒有去掀蓋頭,耳邊卻依稀聽得外頭過分的喧鬧,變了味似的,帶上些讓人不安的嘈雜。 “小蠻,你看看我是誰?” 忽的一個極為熟稔的女聲在耳畔響起,她一下掀了江小蠻的蓋頭,艷麗神色蓋過春光明媚,一下看進了她的眼底。 “月娘???你……你還、活著嗎?!\ 帶花冠的女孩兒口唇生顫,酒醒了三分,一下子跳起身,不可置信地擁上了那高挑豐滿的身子。 鄔月蟬,如今的薩阿妲蒂僵了僵,不由自主得稍退了步,虛掩著回了個禮。兩條長長的發辮垂落至腰,頭上一頂金絲耀目的四棱花帽昭示著她如今的身份,薩妲瞥了眼婚房外暗藏的百余名精兵,抬手徹底掀去了江小蠻的蓋頭,勾了薄唇,卻是笑不達眼底的,從頭到腳細細打量起她來。 “想不到一別千里,涼國顛覆,再見面,你我姐妹卻還是君臣,往后,還望大王妃多多照拂?!?/br> 還是那樣妍麗自信的嗓音,言語間卻是疏離異樣,若是從前的江小蠻還則罷了,只是如今,她一下就能覺察出對方的心緒,其中所隔山海,也知是千言萬語都難述盡的。 盡管薩妲斥退從人的聲調并不和善,可江小蠻依然面上無恙,又親去灌了滿銀壺的美酒。紅燭高照,兩人就席地于厚重和軟的波斯毯上,說了些別后事宜,只是無人開頭,便都分毫也未提及馮府里的那一次假死。 ‘生,百姓苦;死,亦百姓苦?!?/br> ‘千金散盡還復盡,莫待無花空折枝……’ ‘愛是什么,不過是一場最熱烈的虛妄?!?/br> …… 兩人之間,多是薩妲在問,而江小蠻對外頭的刀兵喊殺聲,充耳不聞一般,借了醉意,答非所問的看上去已經開始說起了胡話。 眼看著她喝下整壺的烈酒,薩妲傾身過去,不再掩藏著眸底的刻毒與糾結,纖長玉指一寸寸拂過江小蠻耳后微露的長疤。一別這么多年,印象中那個面龐圓潤,有著遍菖都最尊貴出身的女孩兒,不知要吃了多少苦,才會變成眼前的樣子。 外頭的大事還未定,薩妲不知她嗜酒善飲,挑眉上前壓低了聲音說了句:“聽聞你們還有個孩子?小蠻,你究竟是什么本事,惑得那些男人一個個神魂顛倒……” 江小蠻闔眸昏沉,只是愈發心驚起來。 “你是高高在上的嫡公主,我只是中書府的一介養女……你阿兄那人的骨頭倒是硬,今時今日,卻還對你念念不忘……” 等說到那一場假死時,江小蠻一下子睜開眼,晃著身子去扯住她袖口道:“不會的,月娘,阿兄他如何會那樣待你?!難道……難道兄長如今在你那處?他也沒能出城去……??!”還未說完,就被人拂開,毫不留情地一把推跌在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