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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刑場就在北坊一側的河道旁,是個幾十級臺階堆成的高石臺,地方不大,卻隔了老遠就能瞧見其上的光景。 “了不得了,丫頭!”趕車的老漢叫趙七,是個極老實本分的莊稼人。是江小蠻一次偷跑下山,迷路時撞見了他家的破草房。趙七把自個兒一碗粥讓了她喝,換了一個足金的細手鐲子。往后這一老一小的,也就時常這般互助了。 還沒等江小蠻掀簾子要問他,趙七一把踩住厚重簾邊,蒼老的聲調里極為不忍:“外頭殺人呢,丫頭,可不敢出來?!?/br> 說罷,趙七也不招呼,聽得毛驢嘶鳴兩下,竟是就要掉頭離開。 “多謝公主相送,老施主說的對,我一人去便可?!?/br> 提耶一站起來,就把車內唯一的一扇小窗也擋住了。他面容沉峻地說完這句后,佝著上半身,一矮頭,竟就挑簾出去,人影一晃就穩當落地了。 已經掉了頭的趙七嘟囔了句:“哎,倆娃比咱外孫子看著還小些,這一刀刀的,可得多疼,折騰人,嗐……” 一邊連連嘆氣,掉著頭也不再多瞧方才下去的提耶,逃也似得就想從一條窄巷中遠離這是非地。 車轎里晃得厲害,把江小蠻頭上的一根飛天簪也摔了下去。她扶了扶高高的墮馬髻,先沒去撿那根斷簪,而是爬起來單膝跪坐在方才提耶的位子,一把掀開簾子,去看外頭的情形。 然而馬車掉了頭,小窗徹底背對了人群,她只能瞧見一面斑駁古舊的茶館外墻。隱約聽得后頭人聲鼎沸,卻是什么都沒能瞧見了。 “趙伯伯,到底怎么了,你莫要掉頭,我還得等方才那人呢?!?/br> 趙七一回頭,見她扶著個夸張的墮馬髻,伸長了脖子,連半邊身子都出了小窗。怕她蹭上了頭臉,他花白胡子抖了抖,忙牽住驢跳下車,拐到一側,急著想將她推回車內??伤稚匣液?,甚至還沾了些驢尾巴毛,又怎好去推姑娘家華貴異常的裘袍子。 眼看著日影移著,而窄巷外似是又有板車要過。情急之中,趙七控制好力道,抓了她的墮馬髻,一把將人推了回去。 “傻娃子,今兒可不是尋常刑場。亂看個啥勒,可仔細碰了腦瓜子,咱們到遠遠得等他才是?!崩项^子語意堅決,手忙腳亂地又跳回車轎前頭,揚鞭狠抽了下毛驢屁股上,直言抱怨道,“那位大人也是,這等地方,自個兒來就是,捎帶咱們作個啥勒?!?/br> 車轎晃起來,江小蠻有些惱怒得先摸了把凌亂的墮馬髻。等毛驢跑了兩步,她冷靜下來,想著了什么,忙叫道:“不好,不好!趙伯伯,快停下先,你先放我下車去?!?/br> 趙七不理她,可南市里四處是人,他本是看中了這處丁字窄巷,估摸著能最快遠離刑場。偏生此時拐角盡頭,一人拉了輛裝滿菜蔬的板車迎面過來,竟在巷子最細處,卡住不動了。 趙七急急地又跳下車來,揮著手要幫那人推車,一邊還不忘朝身后叮囑。只說自己留下看車等人,讓江小蠻快快走遠些。 江小蠻哎了聲,卻是爬下車來,就回身朝刑場而去。 邊微跛著行路,邊拆了頭上累贅的義髻,頭發如云緞散落,她從身上扯下根頗長的衣帶,隨手纏綁了數下,如前朝女子一般散發至肩,行動起來終于輕松了不少。 刑場外里三圈外三圈的,將兩條寬闊的主路圍了個水泄不通,粗略一掃,少說也有上千人。 她怕提耶要做些劫法場之類的傻事,踮著單足急忙四處掃視。 只看到遠處,那二層樓高的刑臺上,兩個年輕男人上身赤裸著,被五花大綁在高高的刑柱上。其中一個已經被拷打得不成人形,可目光如炬,絲毫不怕。另一個瘦弱面白,身上倒是沒甚傷的,嘴里頭喃喃不停,像是有些精神失常了。他們前頭,還跪著捆了幾個穿囚服的男子。 人頭攢動,你一言我一語的,觀刑的大多也是男子居多。 人實在是太多了,她沒找見提耶,倒是瞧見有被擠在內圈帶孩子的婦孺,面色不安地朝外挪著。 一個婦人牽了個七八歲的男孩子,過來時抬眼看見她,忙好心催促她同走。 “哪處貴人家的小姑娘,這地方不是你來的,還有一刻就要到午時了,你還是快離開?!?/br> “敢問大娘,是犯了什么罪過,一下要處死這么多人?” 婦人是個和善的,先前也是好奇被人群沖帶了過來,聽了問話,她連連搖頭,語帶驚恐:“這幾個殺人越貨,說是偷了內侍監在宮外的庫房了。圣上震怒,依律要受凌遲了?!闭f罷,婦人瞧了眼日影,慌忙帶了孩子離去了。 凌遲?!江小蠻倒抽一口涼氣,震驚地看向刑臺。 她常年在山林里養大,眼力很不錯,此刻看著那兩根高高的刑柱,似乎都能瞧見上頭遍布著臟污刀痕,毛骨悚然得倒退了步。 再一細看,她便發現,除了那個傷痕遍體的男子外,其余人皆是面白無須。 這些人應當都是宮里的宦官了。 那日羽林衛過來搜查,分明說的是宮內失竊,到了百姓面前,卻顧忌皇室威嚴,改口成了宮外庫房。 她迫著自己冷靜下來,雙目深鎖著,難以從幾個人上移開。 一陣風過,面額上忽覺冰涼濕潤,撐開雙手,天上開始下雪了。 跪在下首最左側的一個寺人絕望地抬頭看天,猛然間,江小蠻認出來,那不是許太宦身邊新提拔上的榮慶?她清楚得記得,許太宦偶然提過回,看重榮慶的厚道踏實,才新近提了去服侍父皇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