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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確,作為嫡長公主,她卻有個一直難改的毛病——每日里都要尋個人抱上一抱。 尤其是心緒周轉之時,便更想要與人相擁。自從先皇后去后,皇帝和貴妃都再未給過她分毫家人親長的溫暖,于是乎,這個毛病也就天長日久得越發嚴重起來。 聽明白眼前人否認了厭惡自己,江小蠻今日過來的目的也就達成了,懸了十幾日的心終是放了下去。心思一松,她杏眸轉了轉,兀自傻笑了下,就想去拉他的衣角。 才剛觸及那雅白常服的邊角,忽的一陣鼓脹絞痛從腹中傳來。 她立時捂了肚子,暗道聲糟糕,是昨日夜膳核桃露吃多了。 實在是太過尷尬,十幾日沒有見著人,好容易腿傷好了些,鼓氣勇氣天不亮就來,竟然就是要鬧肚子嗎? 在還不太熟的心上人面前,要說出這類不雅的事來,對一個豆蔻之年的小姑娘來說,的確是很不好開口的。 忍了片刻,一室靜默。 見提耶也不開口,反倒又去墻角邊抱了顆白菜上灶,作勢要先清理午膳的用料。江小蠻就跟在他邊上瞧著,然而在那白菜被摘完洗凈后,腹痛一下子更劇烈起來。 “那個……我、我”把心一橫,她撐著身子擋在了門邊,“肚子疼……” “???”提耶正欲去內院看經,轉身見她面色痛楚,卻是會錯了意,“傷處疼了嗎?” 見她抿著嘴只是搖頭,他上前一步奇怪道:“傷處也不在肚腹那處啊?!?/br> 實在是吃多了,江小蠻再不敢多等,只好垂了眸子急促道:“茅、茅廁……我、昨夜吃、吃得有些多?!?/br> 這一下提耶恍然,深邃目光并無尷尬,反倒拍了拍手上的葉子,忙上前虛攙在她手上:“東邊那間就是?!?/br> 他小心地控制著步速,到了恭房門前,又補了句:“公主當心些,我去內院誦經了?!?/br> 江小蠻慌忙點點頭,瘸拐著快步沖了進去。雖是腹痛厲害,聽了他這句,卻也略略將羞澀尷尬放下了些。 里頭才剛解了衣帶,提耶轉身前忽的想起了什么,只是略一躊躇又高聲喊了句:“只有竹片刮板,可需貧僧去內院扯些干凈紙張來?” 幾乎是立刻,里間響起果斷的回應:“不必不必,你自去吧,不必理我?!?/br> 等外頭腳步聲走遠了,江小蠻一邊緩解著肚腹劇痛,一邊捏著鼻子環顧了圈四周。 這處四壁狹小,與普通人家的馬車差不多空間。也沒有熏香,暗沉沉的,也沒有點燈。 她右腳傷未全好,好不容易撐著墻解決完了。要擦凈起來時,掃視一圈,卻只在墻角見到了一串木片。 是那種用粗麻繩子串起的七八個深褐色的光滑長木片,江小蠻腦子里轟得一下,終于反應過來,方才提耶最后一句話的含義。 大涼紙貴,民間就是書信往來,也還時有用破麻布的邊角的。用竹片木板串作廁板,是大部分中下層官員家的常態。也就是未出閣金貴些的女兒家,有單獨的廁板罷了。 可江小蠻畢竟是公主,就是在莽山上亂養瘋跑,吃穿用度也是內宮源源不斷地送來的。竹板片子她只聽小道們說過,實實在在還真是第一回 見著。往常她所用的,皆是專供皇室所制的,厚度足夠的上好廁紙。 實在無法,抖著手拎過那串顏色頗深的竹板片子。翻看了下,也還算洗得干凈。恭房頭頂通風,里頭沒有燃碳爐子,天氣冷得她屁股都要凍僵了。 正要認命挑了片竹板時,外頭腳步聲又起,緩緩三下敲門聲過。 “冒犯了,殿下接好了?!?/br> 話音剛落,一個干凈的小布包從頭頂被拋了進來,布包一頭纏了根細繩,正緩緩得從天而降。 江小蠻顧不得旁的,接過布包打開一看,便見是好些裁剪齊整的紙張。不是上好的宣紙,也不是最粗劣的那等硬紙,而正是最適宜作廁紙的那種軟而厚的紙張。邊緣明顯還染了墨跡,似乎是才從空白的書冊上新裁下來的。 還未等她道謝,腳步聲又遠遠地避開了去。 從恭房出來,她拍了拍周身的袍襖,散了散氣味。又看了看布包中剩下的紙張,小圓臉上笑一陣愁一陣。 在宮中那次,他對元徽道長說‘男子也該獨守一人,不必娶妾’時,她就認定了一點——縱使此僧一無所有,出身清貧,就他對女兒家的態度上,全大涼的男子,又有幾人能如此。 不僅是嘴上說,當時瀅jiejie就要遭酷刑而死,全菖都的大德尊長都不敢說話,就只有他敢,為了素不相識的弱女子,說一句公道話。 她捏著布包悄悄進了內院,霧氣散去了些,日頭露了出來。 主屋的窗子撐開了半邊,男人側顏冷峻,正在憑窗研墨。陣風拂過,吹散了更多的霧氣,日陽一下子從半邊窗中,照在幾案上,照得那雙骨節分明的手光華溫情。江小蠻立在廊下,頓時看呆了過去。 在菖都這個權貴云集的富貴鄉,她的父兄哪一個不是妻妾成群,還要蓄養著舞姬歌伎。又聽聞過多少冷落發妻,負心薄幸的逸聞。 像他這樣良善果敢,醫術佛道又盡皆通曉,還能真心待人虔誠處世的,世上真的還有第二人嗎? 還有方才她鬧肚子,從攙她去恭房,到借誦經離開,又算好時辰回來送紙。到底要怎樣心細之人,才能作到那般準確無誤。只是為了不讓她難堪,他卻愿意用心如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