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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蠻怔住了,竟是召她來定人生死的? 隔間里除了父皇姨母,便只余女官韶光和畫偃兩個。她咬咬牙,想要點頭說“該殺”,可剛抬了下腦袋,張口卻說不出那血腥殘酷的字眼。 她一向被保護得很好,從未見過世間的黑暗野蠻。覺得房文瑞該殺,也只是因著知道他平素的劣跡,而不是為了昨夜差點為他算計了。且被打殺的那些奴婢,終究不是江小蠻認識的人,她雖然憤恨,卻對于直接決定一個人的生死,依然猶豫惶恐。 “定人罪過,還是該交由刑部議定吧?!彼龂诉鲋?,說了個自以為滿意的答案。 蓮貴妃莞爾,上前兩步:“功勛貴胄,如何能去刑部。蠻兒,若你今日不決斷,昨夜之事也就作罷了。他不但無罪,指不定還要作你的駙馬的?!?/br> 最后兩句,貴妃說完朝景明帝使了個眼色,便回了主位,事不關己般的,端起了茶盞。 幾個人都不在說話,都等著江小蠻最后的回應。 她腦海中天人交戰,仔細回想了遍,實在想不到何曾親眼目睹過房文瑞的罪行。就算是對她不敬,也好像罪不至死吧。 可貴妃最后那句‘還要作你的駙馬’一直在她耳邊縈繞,江小蠻翻來覆去地張蹙眉思索,開口又垂首。終于,她纏著聲調杏眸糾結成一團:“請父皇為女兒作主……嚴、嚴懲……” 就聽景明帝咳嗽兩聲,也不再等她說完,越過垂簾徑直出了隔間。 “來人,房文瑞犯上作亂,冒犯陛下,停刑賜酒?!?/br> 是許集在傳旨,便聽得板子噼啪的動靜止息了,繼而是一聲尖銳的哭嚎響起。 “陛下,阿瑞才十九歲,是您的親侄兒??!” 江小蠻聽出是蜀侯夫人的聲音,扶著鳩杖后退數步,不安地看向自己的姨母。 外頭一時亂了起來,有喝罵聲和護衛拔刀走動的聲響。一旁的蓮貴妃略為陰沉得笑了笑,自語了句:“還仗著自個兒姓江呢,一個外嫁的侯夫人罷了?!?/br> 婦人的哀哭魔音般傳入江小蠻的耳朵里,她忽然聯想到失去母親的那個雪夜。父子兄弟,倫常之最,要一個母親親眼見證孩子的死亡,實在是太過殘忍。 想著外頭正在發生的事,許就是因著她輕巧的一句話。聽了一會兒,江小蠻實在心亂難安,作勢行至門首,一下子掀了垂簾入了正廳。 “阿耶!阿耶!蠻兒想過了,房家還是罪不至死……” 話音未落,便聽一聲極慘烈壓抑的哭叫聲響起。但見遠處一人背上血rou模糊,趴伏著拼命朝廳內爬來。 等江小蠻瘸拐著走到主位邊上,順著她阿耶的目光,就見到地上一個高胖的華服婦人,躺在下方的磚地上,正大口大口地朝外吐著血沫子,五官容貌都痛的扭曲了,卻還在朝主位上的景明帝招手。 那婦人正是蜀侯夫人,而廳外的那個血人正是她的獨子房文瑞。 天子賜毒酒與房家獨子,卻被其母奪下自飲。 那畢竟是自己的庶姐,景明帝圓胖的臉上繃緊了,垂眸想了想還是朝廳下行去。 蜀侯夫人一直在吐黑血,江小蠻離的近,甚至還瞧見了些碎裂的皮rou。寒氣從腳下蔓延,她駭得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轉開目光,本能地便去尋一個人的身影。 青灰色的高大身影立在廳中一角,依例合十誦起了往生的經文。 也許是感應到了什么,那雙深邃慈悲的眸子忽的睜開了,恰好看見了她惶恐無助的樣子。目光交匯,僧人只字未說,只是沉靜無欲地看著她,便叫她稍稍穩住了心神。 而后他再次闔眸誦經,江小蠻則又將目光投向了花廳正中。 她看見房文瑞血人一般終是爬過了門檻,可御賜的酒過于性烈,還未等他過來,蜀侯夫人就已然在苦痛中咽了氣。 景明帝朝自個兒庶姐耳邊嘆息著說了句話,而后也不多留戀。放下尸身后,他撣了撣衣袍上的血污,站起身沉吟著看了眼三尺外的侄兒,親自高聲傳令道:“皇姐神志錯亂,犯上作亂。朕顧念手足親情,賜歸葬侯府。其子流三千里?!?/br> 說罷,景明帝極厭惡地瞥了眼地上的血人,揮了揮手就命人拖了下去。 長長的帶狀血跡逶迤著朝廳外蔓延,房文瑞人已經虛得神志不清了,他帶著極度恐懼的目光癲狂散亂地朝堂上掃了圈,在瞧見那襲窄袖翠黃襦裙時,暗自牢牢握緊了拳頭。 幾個心腹的禁軍悉數退下,蓮貴妃端了杯香茶從隔間里出來,景明帝就著她的手緩飲了兩口,面上露出贊許:“加了什么,倒有些清甜?” “是甜菜、棗、枸杞子,還有蒲公英的根須,最是清補去火的?!?/br> 正廳內,只剩了幾個女官太宦,韶光扶著江小蠻站在僧人數尺外的距離。但見不過是飲茶談笑間,從前尊貴榮寵、不可一世的蜀侯夫人和她的獨子,便連著尸骨血跡都沒留下一滴。 等景明帝回過頭時,磚地如水洗,已然干干凈凈,就像是什么也沒發生過一樣了。 “聽愛妃說,昨夜是你救下的吾兒?”景明帝踱了數步,突然笑意深深地看向下方。 聽皇帝終是說到了這一層,江小蠻一下繃緊了身子,準備了隨時而來的應對之策。 見僧人仍是那副八風不動的模樣,合十回禮似乎要以虛禮應對。景明帝心底里早已有了決斷,此刻想著速速回宮寬松寬松,也就懶得多費口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