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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面龐還是稚嫩圓潤,總給人以不諳世事,天真驕縱的錯覺。此刻,杏眸深處卻透出宿命般的堅持哀怨。 這等反差,讓終是移目過來的男子,心底里如碎石入湖,又是微瀾了分毫,卻只是轉瞬消逝。 “人各有志,于貧僧而言,自是徹悟佛法……”道岳心中想著復國,渡朅末蒼生,開口卻只以佛法遮掩。 見禁軍皆已退遠,后頭唯有貴妃和幾個心腹,女孩兒忽的湊上前,幾乎同僧人貼靠在一處。從背后看,便是個親昵又不算違禮的模樣。兩個身量雖差的多些,無奈僧人相貌過于出世慈和,同嫩黃窄袖,珠玉玲瓏的小公主,莫名竟有些相配。 “佛法過于虛無深奧,我不懂?!苯⌒U仰著圓臉,語音凌亂,“父皇最想登仙長生,阿兄最想建功立業,瀅jiejie也離開了,姨母……”她頓了頓,淚水終是落了下來,“而蠻兒,也很貪心,只想守著一個恒常不變的人,日日吃飯說話閑度,日日夜夜,也不要將我一個人丟下……” 那雙眼睛水洗一般透亮,簡單純善的,就如山林中的精怪鹿獸。明明是強求別人還俗,言語里卻只是讓人哀憐動容,絲毫覺不出丁點強勢逼迫。 青灰色的衣袖晃過眼底,一只骨節分明略略蒼白的大手,輕輕拂去女孩兒面頰上的淚珠。 手法極輕快,鴻雁掠水般,甚至都未曾觸碰到那瓷白溫熱的頰側。 就是這么個溫柔安撫的回應,卻讓淚珠決堤一樣,愈發流的兇狠起來??山⌒U有顧忌,拼命強忍著不敢出聲,便只是極力壓制著兩肩的幅度,無聲靜默。 這般模樣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見她忍哭忍得極為辛苦,嘴巴扁著,小圓臉都憋得通紅。 道岳眉峰極快得皺了皺,想要移開眼去,卻是看得有些發怔。 到這一刻,他終于從那張皺得一塌糊涂的圓臉上,徹底看懂了她的戀慕和決心。 僧人矗立在那兒,沒有再作過多的安撫。甚至心中冒出個極可怕的念頭來——捫心自問,倘若回到十年前,他還未經歷那一場劫難之時…… 后頭的思緒,起心動念,已然是破戒了。 “姨母叫你還俗……”她終于調整好呼吸,語速頗快地看向他,“我知你不愿??梢粫?,萬萬莫說你立志事佛的宏愿?!?/br> 她的眼底俱是恐懼和懇求,好像在劇烈驚恐著什么。 從蓮貴妃的角度,只能瞧著兩人面對著,卻聽不清說話的內容。 年輕的異域僧始終沒怎么開口,卻忽然朝公主鄭重合十一禮,而后便步履穩健地朝自己行來。 “娘娘要貧僧還俗,且難從命?!?/br> 簡簡單單的一句,他不卑不亢,無悲無喜,心底里是冷如寒冰的恨意,面容上卻并不顯露。 聽了要命的回復,一旁的許集暗道了句要遭,抬眼便朝湖邊的女孩兒使了個眼色。 連帶畫偃等熟知貴妃脾性的女侍們,都是垂首屏氣,頗為緊張的等著。 “呵!”出乎所有人意料,許綺蓮竟沒有即可發難,反倒是挑眉莞爾,頗有趣般得露齒一笑。 從這個笑中,江小蠻能覺出她的心情并不太壞,所以她適時得止了步,緊張地試圖辨別出遠處他兩個的對話內容。 “出家人,你可知,”蓮貴妃紅衣似火,像打量貨物一般,慢悠悠地繞著道岳看了一圈,“就你方才的那個回答,若在平日里,此刻早已身首異處了?” “自然知道?!闭f這話時,道岳的神情略微暗了暗,憤恨與嘲諷,從他的眼角處閃過。 恰好一陣林風拂過疏竹,帶得蓮貴妃火紅的宮裝裙擺揚起。 她旋身再次含笑對僧人對視,無盡華貴恣意,出口卻是駭人的無情:“一會兒,本宮變賜你……”頓了頓,笑意更深了,“就賜你金瓜擊頂吧?!?/br> 許綺蓮檀口秀目,笑起來說不出的妖冶風華,讓她原本就保養精細的臉蛋,顯得更是年輕了。 說是公主的長姐,恐怕都無人會質疑。某種程度上,她身上總有些和江小蠻相似的地方,只是二人氣質迥異,旁人很難覺察到罷了。 貴妃笑著退開了些,周圍人的臉色卻都不太好看。 江小蠻和道岳都不清楚“金瓜擊頂”是什么,直到許太宦一臉凝重得朝外頭打了個手勢,兩個手持刑具的禁軍便闊步而來。 他們手上抗了把長柄武器,末端是個鑄銅的圓球,份量重得要兩個身強力壯的武人才能一齊扛過。 那個鑄銅的碩大球體,雕鑄得極為精良,遠瞧著,便真如個南邊的貢果金瓜一般。 等他們走近了,道岳和后頭的江小蠻才幾乎同時明白過來,蓮貴妃口中所說的‘金瓜擊頂’,原來是種致人死地的酷刑。 貴妃已經帶著侍女們后退了,二十余名禁軍瞬息間便團團將僧人圍了起來。 “走吧,蠻兒。陛下此刻也該過來了?!痹S綺蓮轉身欲走,背著身子,斂笑森寒道,“對了,還有昨夜暗害于你的那對母子……” 兩個高壯的嬤嬤已經疾奔至湖岸,搭手抬抱間,就輕而易舉地制住了江小蠻,將她強行扶上小轎。 動作快的讓她幾乎來不及出聲反抗,才剛坐穩,便有四個寺人抬著小轎,一陣風似過了那些荷甲持戟的禁軍包圍圈。 經過僧人身側時,她用傷臂撐直了上身,反趴在轎側,幾乎要落出轎去,伸手想要抓住些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