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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她伸著手執意遞來的兜帽,僧人心中一愣。行腳途中什么樣的苦未曾吃過,他并非是嬌氣易病的少年了。多少年了,沒有人這般注意過自己的飲食起居。 眉睫掩下,連同那些塵封歲月里的溫情一起,他伸手接過了兜帽,像對著布施客一般,恭敬地合十微躬,然而轉身,踏著一地碎葉金黃,信步而去。 在他轉身后,她在石凳邊歪立著,才敢神色不錯的,目光悠長地癡癡凝望。 . 在及笄前的一天里,·蓮貴妃省親回來,直奔公主府來看望自己的甥女兼養女。 為了蕭瀅的事,貴妃說了兩句重話,母女兩個很快便又一個氣一個傲得翻了臉。 許綺蓮依舊是紅衣如火,捧了碗蓋冷冷譏了句:“皇帝給的心愿,你自個兒讓了她,合該安心等著嫁與房家了?!?/br> 江小蠻氣得鼓圓了腮幫,留下句:“分明是個火坑,哼,蠻兒就知道,姨母您從未真心待過我。反正要是那房文瑞,我不如剃頭作姑子去!” 蓮貴妃聽了,反倒熄了心火去。她秀眉淡蹙,盤算著及笄后的事宜便回了宮。 而江小蠻轉過頭,便徑自去找了蕭瀅,將明日夜里的路線細細交代。 “瀅jiejie,今夜過后,咱們恐怕就見不著了?!睆膽牙锬贸雒洞玳L的‘竹符’,她傾身鉆進了蕭瀅的懷里,“明日宵禁延后,需委屈jiejie藏身車底出城。出了菖都,死犯的身份還未傳遞,這‘竹符’便可護你一路平安得出關去?!?/br> “蠻兒,有件事我想……”燭火搖曳,蕭瀅溫婉的面容變得極不自在。 江小蠻還沉浸在生離的哀思中,她將衾被曳上了點,柔軟墨黑的頭發蹭了蹭女子的肩側:“你說吧,是蕭府上的掛念嗎。只要蠻兒能辦到的,都會盡力而為?!?/br> “那個人,我還想再見上一面?!?/br> 這話一出,江小蠻立刻在床上跪正了身子,罕見的有厲色劃過她的面龐。她斬釘截鐵地說:“不可!楊戎孝此人,慕利畏死,又鉆營貪權。他是個何樣的人,阿姐怎么還要……” 一只手搭在了她膝上,有晶瑩溫熱的淚珠滾落下來:“此去西域,生死難回。蠻兒,我早就是一具枯骨,卻還是有那么一點寄望?!?/br> 蕭瀅用小指甲尖,比了比自個兒的心口:“就這么一丁點寄望,也許去了關外,天大地大,我們還能重新開始?!?/br> “好吧?!闭f到底,總是江小蠻那年繞著她進的宮,才有的這一場劫難。她咬牙承諾道:“阿姐,楊侍衛若一同去的話。到了關外,你萬萬對他留個心眼?!?/br> “嗯,等我和他安頓了,想辦法托人送信來?!?/br> 蕭瀅動容,這一夜,兩個便同幼時一樣,偎靠著抵足同眠。 . 第二日一大早,江小蠻最后囑了番她,便起身梳洗穿衣。 有侍女端來早膳,她只是望了眼,雖腹中饑餓,卻也并不像前兩日那般渴求了。她知道,成敗就在今夜。倘若敗露了,憑她的周旋,也許能救下商隊的人馬,卻決計再救不了蕭瀅第二回 。 是以這些天極為痛苦的減食,到了這檔口,反倒緊張得沒了口腹之欲。 “哎呦,這才是我大涼國的嫡公主呀!”女官韶光,一進門時,便瞧見了她宮裝簪花的模樣。 這是時下最流行的小窄羅袖的式樣。將腰線勾描得玲瓏別致,卻又依然是莊重貴氣的。外罩鵝黃色的齊胸襦裙,上身拉得頗高,雖則保守,卻更適合豆蔻之年的貴女。 數日的飲食苛刻,加上成衣匠巧妙的裁劃,完美掩蓋了鏡中少女略圓潤的身軀。只讓人覺著,圓臉杏眸的,若是一笑,定是嬌憨可愛的。 江小蠻乍一見了銅鏡中的自己,卻只覺著別扭異常。 她被韶光憐愛欣喜地扶正了坐姿,又在眼角外三兩筆勾勒,成就了兩筆星月狀的斜紅。 “這花鈿的顏色,請公主定奪?!?/br> 妝案前有黃、綠、紅三色花鈿,她滿腦子俱是今夜的線路,見了那綠色瑩瑩如玉,不由得心口一動,隨手便朝它一指。 最后,在那朵式樣獨特的楓葉型花鈿落筆時,門外傳來她等候已久的通報聲:“公主,魚司階求見?!?/br> 進來一個男裝打扮的刀客,云麾將軍的獨女——魚姹。 “蠻奴,你今兒這樣,還真是好看?!?/br> 魚姹是個武癡,生相性格都不大好。除了刀法無雙外,心性簡單得近乎赤誠了。她雖受蓮貴妃栽培,可卻更習慣聽江小蠻的號令。 “姹jiejie,你附耳過來?!?/br> 內室光影交織,她兩個一高一矮,相湊著只是瞬息功夫。但見魚姹又回了句什么,得了回應后又利落得拱了拱手,便疾步朝府外行去。 二刻后,在城郊一處破舊坊巷里,一個身姿不凡卻衣衫單薄的男子,正提了兩塊胡餅拐過矮巷朝家去時,冷不防得被人劈在了后頸上。 此人正是先前與蕭瀅私相授受的侍衛——楊戎孝。到底是有些底子的武人,先只是晃了晃身子,勉力撐了兩步,才依著墻沿暈坐過去。 胡餅滾得一地都是,魚姹從陰影里走出,親自指揮著人,將他搬去了馬車上。 . 公主府里張燈結彩,江小蠻剛秘密送走了蕭瀅?,F下自拖了一段紗裙,柱著鳩杖在府內的大湖畔走動。 廚下譴人來送午膳,也被她直接略過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