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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已經將事情說得夠明朗了,再繼續剖白下去的話,難道要她親口將心意一字一句地直接當面說出來嗎? 衣袍的邊角在指間搓絞著,從小到大,她雖然四野無束的,也頗有些公主的小性,對著人,卻素來是和善退避,甚至容易靦腆膽怯的。 今日這般,實在是動了真心,士氣可嘉了。 “是貧僧的罪業?!钡涝绹@了口氣,將一串十八顆的菩提念珠放在了她手上,以示安撫,“那夜施救,貧僧可以對釋尊起誓,絕無逾矩。公主千金之軀,將來必有良配,不必介懷?!?/br> 他的話明顯帶了安撫與耐心,也是這么多天來,難得正視著她說話。單單是聽他這般親和沉聲的勸慰,少女便紅了臉,避開視線,只是捏著念珠。 “何來什么良配……”她聲音漸低,不停地轉動起那串念珠,“法師,你出家之前,是做什么的,可有俗名?” “出了玉門關,只是一小國行商?!钡涝酪惨崎_了眼,不自覺地摩挲了下項間的天珠,“爺娘家小皆遭了匪禍,至于俗名嘛,也早早拋卻了?!?/br> “??!”聞言少女倏而抬頭,目光憂戚自責地看向他,“竟是如此……對不起……” 這些匪盜兵燹的血光之事,打小她便連聽著都害怕。 “怨憎會、愛離別,世間的無常才是尋常?!鄙隧寥缢?,目光悠長地看向藤蔓外的天際,“涼國位諸國之上,公主又是陛下獨女,自是有享不盡的榮華,不必介懷這些?!?/br> 他的聲音很冷,不同于初見時那種篤信佛法的溫厚恪守,而是拒人千里的那種冷漠。因是處的久了,甚至江小蠻能肯定,他方才說話時,對自己帶著敵意。 哪怕這種敵意藏得很深,包裹著層層禮教佛法,可以她的敏銳,卻依然能夠在瞬息間感知到。 可要究其緣由,江小蠻只能想到,也許是對自己的厭惡與排斥。 “公主又如何,我知道什么是無常的……”她囁喏著想要繼續先前的剖白。 可道岳卻不打算再同她多言,他起身去整理洞中的存貨:“等日頭再亮些,我帶你回城?!?/br> 見這場剖白就要這般草草結束,地上的少女一骨碌爬了起來,胸腹間涌上一股熱氣,豁出去了般,她撐著傷腿急急朝前行了兩步,大聲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法師,我……我……本公主心悅你!” 這一句音色顫顫地喊了出口,她的眼睛頓時紅了起來,而前頭的僧人背著身子,果然也是駐足停了下來。 如此靜默了許久,久到江小蠻心口顫得微疼,既是羞氖也是緊張。遍菖都的貴女們,哪個婚事不是父母之言的??v是有心悅之人,也不敢這般直言追問吧。 而且,她心底隱隱恐懼猜測,道岳的答案。只是思慕之深切,讓她不得不大膽一試。 有更盛的日陽穿入洞中,照亮僧人挺拔清冷的背影。 “公主的厚愛,實在惶恐?!彼冀K沒有轉過身來,“只是……世間的無常,八苦五蘊,貧僧不愿再歷?!?/br> 說罷便收拾起洞中物品來,依然是淡然無驚的模樣。 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聽到一個女子的愛慕,卻輕如鴻毛,除了轉瞬的觸動訝然外,便再不會給絲毫的回應了。 少女未再繼續說話,身后卻漸漸傳來刻意壓制的泣音。 道岳頓住動作,聽聲音,透著極度的失望和委屈,好像被獵人夾住手腳,被族群拋棄的幼獸般。 哭聲低極,可等他回過頭去的時候,卻看見一張圓鼓鼓雙目紅徹的小臉。 那雙杏眸隱忍到悲屈的弧度,不斷地有淚珠悄無聲息,連綿不斷得流過臉頰,墜入塵土。 道岳心下暗嘆,終于疑惑著微微蹙起了濃黑的長眉。不得不承認,這一刻,他心軟了。 “善哉釋尊,我不過是一介布衣陋僧,公主又想要什么呢?” 起身又走回她身前,他眼中透著安撫開解,偏綠的眸光閃動,終是帶了兩分無奈。 視線交匯,少女仰了淚痕遍布的圓臉,杏眸委屈堅決:“我腿疼,心里難過,想要人抱?!?/br> 這是最后的試探,江小蠻由著自己的性子,像一個孩童向友人長輩訴苦般。她想要知道,眼前這個人,是不是真的特別討厭自己。 很多年后,當她負枷異鄉,被他禁錮逼迫時,想著今日的糾纏執著,便總會生出些悔意來。 “好?!?/br> 道岳本該推拒,可心念轉起,對著她這張稚氣天真的圓臉,又想起阿合奇的話。鬼使神差的,他便沉聲應了這個要求。 心中無欲,手上動作也就無礙起來。 道岳輕輕抬手撫了撫她發頂,想著該將人攬進懷中好生勸慰的。 可江小蠻卻又臨陣生了羞意,只見她掛滿淚痕的圓臉上,突然破涕展顏。而后左腿離地,用力使勁踮高了右腳,伸長了手,勾住僧人的脖子,將人朝下壓了,兩手反而攏在他肩上,將人虛抱進自己懷里。 他兩個身材相距甚遠,這個反客為主的相擁動作,便顯得有些滑稽。 這是個充滿宣誓意味的擁抱,也是江小蠻作慣了男子,不善小女兒意態的生硬剖白。 蜻蜓點水的,才勉強環上僧人的肩背,她便目的達成般的,立刻后退了開去。 退開的時候,她光潤柔膩的側臉,同他的相觸擦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