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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星漓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凝視她,半響移開目光,垂眸注視著涼透的茶水,水面清晰地映出他自己的倒影。 他道:“晏離闕不會容許你被囚禁,可他卻一直沒來救你,你們在謀劃什么?” “你怎知他沒來救我?”云錦樂彎眼笑了一下,站起身走到窗邊,手伸出去接了一片落雪。 雪花在手心里融化成水滴落,云錦樂偏頭看向沈星漓,半開玩笑地道:“興許此時此刻,妖族大軍已經在斷云山下了?!?/br> 沈星漓垂在身側的手倏然握緊。 前世斷云山的荒涼景象仿佛又浮現在眼前,沖天的火光,戰死的同門,以及白衣妖君輕描淡寫揮出來的驚世一劍。 他自認精通劍道,可面對晏離闕那一劍,竟敗得徹底。 空間震動,霜下塵從靈力漩渦中露出來一點劍尖,空氣里泛起霜冷寒意。 云錦樂按住袖口阻止扶桑神樹出來,定定地望著沈星漓,面上卻并無懼意,而是平靜地問:“沈仙君還要再殺我一次?” 沈仙君還要再殺我一次? 沈星漓仿佛回到前世覆滿大雪的院落,他緊握著霜下塵,眼前是一片刺目的鮮紅。 那是云錦樂的血。 鮮紅的血順著霜下塵的劍身滴落,在地上暈開,如同新綻的紅梅。 他在婆娑鏡中看到過這個畫面,鏡靈說,那是他心中最恐懼的事。 他本不以為意,可是此時此地,他站在云錦樂身前,面對她清澈的眸光,鋪天蓋地的恐懼忽然便席卷了他。 他害怕自己會再次傷害她。 漣漪驟止,沈星漓后退一步,輕聲道:“我不會殺你?!?/br> 他又往后退了些,與云錦樂隔著一個絕對安全的距離,長睫垂下,低聲問:“我想知道,在鮫人族,你為何不計前嫌回去救我?” “你...不恨我嗎?” 他將她困在卷云殿三年,殺了她最親近的人,甚至想抽她妖骨。 她不恨嗎? “從前是恨的,但我不愿一直活在仇恨里?!痹棋\樂倚在窗邊,語調淡淡地:“對于如今的我來說,有更重要,更值得我去在意的人和事?!?/br> 她不知想到什么,神色變得柔和起來,鬢間的銀藍色星霧花簪落下星星點點的藍光,輕盈地在她身側飛舞。 沈星漓忽然覺得喉嚨有些干澀,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 “至于救你——”云錦樂看向沈星漓,語調緩慢而認真:“我此前已經說過,是因為長羨島少主的責任。以及,我那時候覺得,不該將前世的仇怨加諸在今生什么都沒做的你身上?!?/br> 沈星漓呼吸一滯。 他寧愿她恨他怨他,也好過如今她冷漠相待,將仇與怨分得清清楚楚。 她越是善良,越是理智,便讓他越發覺得自己狹隘,自私且卑劣。 他無愧于師尊,無愧于人族,卻獨獨虧欠她。 沈星漓抿了抿唇,干澀道:“明日斬云臺上,我會站出來證明你并無危害人族之心?!?/br> “謝謝,但是不必,我不愿承你的情?!痹棋\樂從袖子里掏出一個薄薄的小紙人,遞給沈星漓,“你若真覺得歉疚,便配合我做一件事?!?/br> * 卷云殿的門被推開,沈星漓提著血跡斑斑的霜下塵面無表情地走出來,守殿的弟子面面相覷,有人大著膽子往里看,被沈星漓淡淡睨了一眼,慌忙站好。 守在院門外的謝斂一看,大驚之下顧不得詢問,越過沈星漓便往里跑。 殿內光線幽微,茶盞打翻在地,云錦樂跪坐在潮濕的地板上,面色蒼白地捂著自己的腹部,鮮血從她的指縫間滲出來。 謝斂面色驟變,手忙腳亂地拿出丹藥喂給云錦樂服下,側頭看向提劍而立的沈星漓,面上全是不解之色,“師兄!你怎么,怎么能動手傷人?!” 謝斂話落,便有弟子悄然離去,顯然是去同黎旭匯報此事。 霜下塵劍身上的血滴滴答答地落在雪地上,沈星漓的聲音如霜雪一般寒涼:“她是妖,非人?!?/br> “即便她是妖,亦自有仙盟審問,師兄你怎能私自動手?!”謝斂氣得眼睛都紅了,仿佛頭一次認識沈星漓,將他自上而下打量一遍,失望地道:“我一直以為,師兄是講理之人?!?/br> “妖族滅我沈氏滿門時,何曾講過理?”沈星漓垂眸居高臨下地望過去,淡淡道:“我已手下留情,她能撐到明日仙盟審問之時?!?/br> “師兄,你!” 驚怒之下,謝斂忽然覺得自己的袖子被扯了扯,垂眸看去,云錦樂對他露出一個虛弱的笑:“謝公子,不必再爭?!?/br> 她伸手抹去唇邊血跡,仰頭看向沈星漓,眸光荒涼得如同大火燃燒后殘留的余燼,一字一句道:“沈星漓,是我看錯你?!?/br> 這樣才對。 沈星漓握著霜下塵的手驟緊,骨節泛白,有些失神地想。 她對他應該是這樣的態度,而不是漠然如同見到了一個陌生人。 “是我天真?!痹棋\樂自嘲地笑了笑,一顆淚珠順著臉頰滾下來,“我原以為,你至少能顧念著從前我救你的情分,放我一馬?!?/br> 黎旭來時,恰好看見云錦樂眼中淚珠滾落,神色哀戚。 如同一朵即將凋零的花。 他只粗略一掃便明白發生了什么,嘴角的弧度擴大了些,手上卻毫不猶豫一掌朝著沈星漓打過去,怒吼:“星漓,你在做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