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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這便是,天理循環。 原來這就是,報應。 陳秋臺心中所想已無人可吐露,因為不到一天時間,證據便堆滿了皇帝案頭。 皇帝大怒,下令將陳秋臺關入天牢,以待后審。 “陳相……陳秋臺的事情鐵證如山,”皇帝身邊的公公苦笑著勸太子,“殿下還是起來吧,陛下不會見您的?!?/br> 太子已跪了三個時辰。 萬金之軀,哪里受過這般委屈?太子幾次搖搖欲倒,被人扶起來竟還跪著。 皇后性格向來懦弱,乍聽見這個消息,竟昏了過去。 太子一面跪著擔憂舅舅,還要擔心尚未醒過來的皇后。 夏公公自以為見慣了不少生離死別,心已硬得很,見到太子此番舉動,難免覺得心酸。 畢竟是皇帝親子,當真是帝王無情。 太子搖了搖頭,“我知道?!?/br> “知道您就回去吧,您跪了也是白跪,陛下這時候誰都不想見,您何必再惹陛下不快呢?”夏公公可謂苦口婆心。 “我知道陛下不愿意見我,”太子竟露出一個笑來,只是笑中苦意太多,“我也一直都知道我不是什么聰明人,所有的事情都是舅舅出主意,現在舅舅……”他一頓,“我想不出什么好主意,只能在這跪著,跪到,”他仰頭,宮殿壁壘森森,夕陽西沉,看得人竟有幾分膽寒,“跪到,陛下愿意見我了,為止?!?/br> 夏公公長長地嘆了口氣,不再勸他。 太子當然不知道,皇帝并不在書房。 而是在,天牢。 皇帝一身便服,走進監牢之中。 陳秋臺見到來人,心中滋味交雜,長拜道,“罪臣沒想到,還能再見陛下?!?/br> “之驪,朕也沒想到,你會想要謀反?!被实圩谒媲?,語氣痛惜,上朝時沒有陳秋臺讓皇帝不痛快極了,幸好現在還能見到,勉強彌補了皇帝的不悅,“朕待你,還不夠優容嗎?” 陳秋臺所在的牢房十分干凈,也并沒有尋常牢房常有的蛇鼠蟲蟻,讓這個與皇帝自小一起長大,既是皇帝親眷,又是朝中股肱之臣的國舅保留了幾分體面。 陳秋臺抬頭,道:“陛下,臣確無不臣之心。然證據確鑿,臣亦無話可說?!?/br> 喬郁能這樣做,背后授意的不還是皇帝,皇帝什么都知道,但皇帝還是要他死,他有什么辦法?說多了不過使兩人都顏面盡失罷了。 皇帝閉上眼,他面容秀美,合上雙眼時如同神像,美而冰涼。 陳秋臺十歲時便做了皇帝伴讀,與皇帝可謂朝夕相處數十載,怎么看不透這個貌美而涼薄的皇帝內心想法,他眼下裝得再痛心又有什么意義,難道還要一個將死之人陪他做戲嗎? 陳秋臺跪地不言。 皇帝道:“你與朕,就什么都不想說了嗎?” 陳秋臺道:“臣……眼下陛下還有幾位成年皇子,背后各有勢力,陛下若是冒然廢太子,定會引得朝中動蕩。臣承認臣有私心,只是說這話時,到底想著臣是陛下臣子,而非太子親舅?!?/br> 皇帝卻道:“皇后性情和軟,入宮數十年并無心機,朕不會讓她難堪?!?/br> 娘家都以謀反之罪下獄,皇帝竟還在說什么不會給皇后難堪?! 他半字不提太子,顯然已經做好了廢太子的打算,可憐太子雖然無才,但到底有些德行,并沒有做過什么傷天害理之事,多年以來戰戰兢兢隱忍小心,還要看自己的父皇平衡朝局,扶植了一個又一個皇子! 皇帝的意思再明顯不過。 他要死,太子也不會善終。 那么,難道皇后就能在皇帝所謂的寬容中,終老病死,好好度過一生嗎? 當然,不可能了。 陳秋臺幾乎想冷笑了,他忍了忍,掩面笑出了聲。 “之驪?”皇帝一愣。 陳秋臺笑得眼淚都下來了,“陛下,臣此刻是應該長跪不起,感念陛下恩德,只是,只是這么多年過去了,臣,臣,”他顫抖地吸了一口氣,“臣實在不愿意再說了?!?/br> 皇帝滿眼震驚與難過地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瘋子。 “臣知道陛下的決定后本以為臣已經心如死灰,今日見到陛下,卻還有一個疑問?!标惽锱_放下手,“陛下派喬郁去臣府上,是為了嘲諷臣最后一次嗎?” 皇帝收斂了神情,“何意?” “嘲諷臣害人害己,”陳秋臺笑道:“臣從前不信天道輪回,前些日子卻是真的見到了?!?/br> 皇帝像是想到了什么,沉下了面容,“閉嘴?!?/br> 陳秋臺道:“既然陛下不想聽,臣便不說了?!彼D了頓,“陛下,養虎為患,喬郁絕不會甘心只做陛下的臣子?!?/br> 皇帝淡淡道:“你多心了?!?/br> 他居高臨下,仿佛神明蔑視眾生。 已經到了這種時候,他竟仍如此虛偽。 陳秋臺順從道;“是?!?/br> 他不說話了,皇帝反而有了興致,“之驪,你知道為何朕一定要你死嗎?” 陳秋臺木然道:“因為臣鼓動青州謀反?!?/br> 皇帝擺手笑道:“非也非也,”陳秋臺黝黑的眼珠中倒映出他的影子,“因為朕還沒有到七老八十神志不清的地步,相反,朕就是記性太好了,朕怎么也忘不了,你與謝居謹那個老匹夫,”他這時候提起謝居謹毫不避諱,“還有一群世家臣子逼宮的那天,朕被逼寫下詔書廢除寧佑變法,朕還沒有那么怨恨,朕想,不過是技不如人罷了,是朕沒有料到,連你,朕的心腹,也會背叛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