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3)
偶然,撞見浪漫的鋼琴家,一眼,定了余生。 可再浪漫的兩個人啊,步入婚姻后,也是一地的雞毛蒜皮。 小提琴是安琳的夢想,可生下孩子后身體大傷,音樂圈里的新鮮血液翻涌不息,可畏后生層出不窮,修養幾年后,早已經跟不上節奏。和樂團解約后,夢想,也就破碎了。 徹底告別舞臺后,安琳每晚靠藥入眠,盡管面對丈夫孩子,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cao持著家務,成為了小提琴老師,每日教孩子們拉琴。卻偶爾夜不歸宿,逃離生活,有時候甚至是在陳念慈家里,一住就是半月。 安尋自以為,自己就是那個打碎夢想的孩子,而meimei安憶,是逼死夢想家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她們的名字,或許也意味著mama的某些尋找和追憶。 所以她從小就知道,mama為自己犧牲了太多,她主動提出要學習小提琴,或許有朝一日,她可以完成mama年輕時候的夢想。 看到mama逐漸恢復成愛說愛笑的模樣,她以為她讓她重新看到希望了,她以為她終于釋懷了。 然而,然而 那天,抱著安憶拼命游出水面的時候,安憶已經不能自主呼吸了,她只能拙劣著學著書本上的知識,做著心肺復蘇,可是到底是紙上談兵。 那一刻,她真希望圍觀群眾里有一名醫生在場。 所以后來,她成為了醫生。只為了救那個,再也救不回來的人。 所以,她這一生至此,沒有哪一個決定是為了自己而立,她過往的生命里,沒有喜歡和自由,只有責任和不得已。 當下,她不能再眼睜睜看著同樣的事發生了。水已經漫至腰間,車門沒有辦法打開,為了不傷到孩子,她繞到另一側,撿起磚頭打碎了車窗。 小朋友別怕,阿姨是來救你的。 太相似了,同樣是難解開的安全座椅,同樣是驚嚇到呆滯不肯配合的女孩,某一個瞬間,她錯亂了,因而在心里禱告著: 憶兒,別怕。 jiejie這次,一定會救你。 河水涌動著車身晃蕩,孩子卻紋絲不動,怔怔望著安尋發愣,一句話也不說。見水勢不大,暫時沒有危險,安尋冷靜下來,打電話求助了救援隊。 本來,水位不深,只需要控制住車身等待救援就好,誰知道警報聲突然響起,大壩緩緩開啟。 該死! 安尋知道上游水一旦決堤意味著什么,眼看救援人員還未趕到,只好不顧玻璃碎片探身,伸手解開了安全帶,費力想把孩子抱出來。 我要mama!我要mama! 女孩突然還是哇哇大哭,朝著安尋一通揮手,怎么也不配合,安尋動作受限,根本使不上力,河水涌動,身子也跟著車輛沉浮,眼看著就要放水了,再不把孩子救出來,后果不堪設想。 救援隊在火速趕來的路上,聽到警報聲后立即試圖聯系有關人員關壩,情況已是十萬火急。 醫療隊對此毫不知情,安尋本身也不是個合群的人,過了飯點還沒有來,也沒有人覺得不對勁。蘇問剛吃完盒飯,還拿了一份打算給安尋送去。還沒走到醫療帳篷,就接到了姜亦恩的電話。 喂?!蘇醫生,安醫生手機怎么打不通???她已經一個半小時沒有消息了,你們在一起嗎?電話那頭是急促帶著哭腔的聲音。 蘇問不以為然地笑道:安尋不回消息不是很正常嗎?人忙著救人呢哪有空聊天?你放心吧我們都在一起呢,這邊信號不好。 你能讓安醫生說句話嗎?我擔心她姜亦恩的聲音幾度哽咽,想來是不聽見安尋的聲音也不會安心了。 你這孩子真是的,行,你等著啊,我正要去找她呢。加快了步子往帳篷去,撩開門簾,不見安尋的身影,笑容也轉為疑惑:安醫生人呢? 不知道啊,是不是去吃飯了?一個小醫生回答道。 我剛從那邊過來啊蘇問意識到事情不對勁,瞬間變了神色。 喂?安醫生呢?你是不是沒找到她?!說話??!姜亦恩聽到她們的對話,急得快跳起來了。 你別著急,可能在附近什么地方搶救傷員,我去找找看,一會兒給你回電話。 等等!話還說說完,蘇問已經掛了電話。 大壩沒能及時關閉,河水迅猛而至,救援人員無從下水,車再次被湍急的水流沖動,逐漸沉下水底。 放手!聽見了沒有!救援隊長看見安尋死命抓著車窗不放手,急得高聲大喊,從業多年,他已經見過太多救人不成枉送性命的案例了。 可是安尋,固執如石。 不可以,不可以放棄。 那冰冷而顯得輕松的面容下,隱藏了多少痛不欲生,只有她自己知道。如果再給她一次機會,救不了meimei,她寧愿一起沉淪。 死了,總比活著輕松。 好在,她還有作為醫生的理智,救人永遠是第一步。見車里灌入大量水后,壓力平衡后車門反而可以打開,營救總算是有了突破口。 后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如何打開的門,潛入車內,扯斷了安全帶,抱住了后座上的孩子。 某一個瞬間,她的意識,已經跟著身體一并沉淪了。內心深處,是那唯一的掛念。 如果就這樣死了,那個吻,會是她最后的追憶。 可是,不行啊,不能就這樣死,就這樣死了,孩子就白救了,她也會拋下那個不能再被拋下的人,怎么可以,就這樣卷起風浪,又悄然離開。 她的小朋友,還在等她回家啊。 安尋! 蘇問帶著一行醫護人員聞聲而至,大老遠的就看見救援人員跳下水,帶著安尋和小女孩上岸。小女孩嗆水窒息,安尋一上岸就一把將孩子搶過,意識還沒有清晰,卻本能地進行搶救。 活過來,一定要活過來 她在心里一遍遍的哀求禱告。 蘇問望而卻步,也插不上手。她第一次,看見安尋如此狼狽的樣子,渾身泥水殘渣,手臂上還有幾處傷痕,河水把頭發沖得亂七八糟,似乎也殃及到了眼睛,不然,為什么那眼里會盡是破碎。 終于,孩子嗆咳幾聲,吐了水。安尋也在那一刻癱軟在地,聲聲喘息?;秀遍g,她任由蘇問脫下外套裹住自己,任由救援人員把自己抱回營地。 任由,自己破碎。 日落,一天的救援結束,蘇問才想起手機這東西,一打開看是四十幾個未接來電,全部來自于姜亦恩。 安尋從那回來之后就沒說過話,把自己置身于忙碌中,飯不肯吃,覺不肯睡,這會兒才剛剛被勸著躺下。蘇問本來好說歹說的勸著姜亦恩,說不出意外明天就能回去了,可姜亦恩沒有聽見安尋的聲音,又打不通安尋的電話,怎么都不肯罷休,無奈,只好遞上手機。 安尋?你好點沒?姜亦恩要跟你說話。 安尋猶豫了片刻,還是接了下來,貼到耳邊許久,才輕啟唇齒。 喂。 姜亦恩終于聽到她等了一天的聲音,一聲輕綿猶如松動了萬里河堤,讓她瞬間崩潰。 我不是都說了不要冒險不要冒險嗎?你怎么這么固執為什么要去為什么非得是你去?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辦我只有你了你不知道嗎?只有你了 安尋聽著那頭輕軟的埋怨,聽著小丫頭逐漸崩潰到泣不成聲,沉默著,她沒有辦法拉回自己的思緒,低落的眼神里是無盡的空洞。 為什么,為什么她可以救活那么多人,唯獨救不了自己的家人。 她應該安慰的,安慰小女孩活了下來,可更多的是對于過去的懊悔和無力,如果那時候就懂得急救,如果那時候也能碰到一個醫生,是不是會不一樣? 隨著小女孩脫離危險,醒來后第一時間找哥哥,心里那隱約一點把女孩和meimei的錯亂也消失了。 她拼命救下的人,到底不是安憶啊。 小女孩活下來了,meimei,卻在心里,又死了一次。 安jiejie,我真的好害怕 我真的,只有你了 她本壓抑著情緒崩潰,壓抑著回憶翻涌,奈何姜亦恩的聲音像一陣風漫入,她無從抵抗下,第一次投了降。 小恩,我好累 有時候,我真的不知道人為什么要活著。 姜亦恩聽到這破碎無助的聲音,心里頭猛然刺痛,像有萬千玻璃碎片掉落在心頭,扎的很深,很深。 收了哭聲,眼淚卻更加滂沱。她恨不能即刻就飛奔到安尋身邊去,恨不能緊緊抱住她,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 其實她下午就去過醫院,要求前往災區,奈何四處封了路,私家車不能進入,院方也不肯透露具體地址,無奈之下,只能返回家中干等著回音。 她做了無數個假想,做了最壞的打算,到最后頭腦一片空白,機械化地一遍一遍來回撥打著安尋和蘇問的號碼。下意識的,在手臂上抓出了道道血痕,抱著她的甜甜,哭到幾乎暈厥。 人為什么要活著?她不知道。從前,她覺得只要外婆健在,夢里月亮依舊,她就沒有資格去死??墒沁@一刻,她覺得,似乎只要安尋還好好活著,她就有理由活下去。 原來不知不覺間,她在心里已經這么重要了。 對不起小恩,我不該和你說這些,你放心,我還好,只是一點皮外傷。 安尋的崩潰是短暫的,意識到自己可能會給姜亦恩造成負面影響,就立馬逼著自己振作。 即便心里頭,她那么那么的,想要依靠一下那丫頭,哪怕只是短暫的放肆也好。即便她真的,想抓住黑暗深淵里伸來的那只手,說一句: 小恩,救救我。 手上只是皮外傷,那心里呢?姜亦恩已經從蘇問那里知道了詳細,推測下,安尋反常的態度為何,她也大概有了答案。 你的meimei是溺水走的,是不是?今天那個女孩,讓你想到meimei了,是不是? 她無視了安尋的逞強,絲毫不體諒的,把那人好不容易的偽裝打得七零八落。親手擊碎她的傷痛,總比,讓她一個人吞下碎玻璃好。 安尋,我請求你,就讓自己降落吧,就讓回憶破碎吧,就讓柔軟哭泣吧不要,再逞強了。 不要勉強自己忘記,死去的人,本來就只能活在活人的心里了,如果連我們也忘記他們,那他們就太可憐了。 你還有我,我會抓住你,我不會讓你掉下去。我會等你,等你徹底敞開心扉的那一天,一年不夠,就十年,十年不夠,就一輩子。 安jiejie,小恩會一輩子陪著你。 終于,她聽見電話那頭氣息的顫抖,壓抑著抽泣,偶爾也難以自持地出了聲。 她唯有心痛,心痛 原來那人連崩潰的哭,都哭那么隱忍。 作者有話要說: 感謝在20210630 02:45:37~20210630 07:21:1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伏生_落墨、愛讀書的喵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29章 一瞬間, 天崩海裂。 不要忘記?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可以不忘記。所有人都勸她走出來,所有人都在說著不是她的錯??傻降资亲约河H手遞上了車鑰匙,到底是自己沒能救回meimei, 所有人都死了, 只有她茍延殘喘。 她不敢忘記,她哪里又有資格忘記。 一邊冰封著痛苦, 一邊提醒著罪過,矛盾執劍交鋒,她幾乎要把自己逼死。她從來沒有想過, 她可以自洽的, 她可以不忘記的。不忘記, 也可以走出來的。 姜亦恩, 又一次精準的, 打碎了她的防備。 小恩,謝謝你。 許久,姜亦恩才聽見電話那頭傳來沙啞凄柔的聲線, 片刻,聲響戛然而止。大概那人兒也難抑崩潰, 才在自己更加失態以前,匆促掛了電話。 蘇問站在門簾的外,聽著里頭的人兒逐漸放聲痛哭,撩開簾,看見昏暗中凄楚的身影捂著心口蜷臥, 原來這樣堅不可摧的人, 也會在崩潰時,無助得像個孩子。 她知道,她應該為她欣喜, 至少,安尋學會把傷痛哭出來了。她也知道,這一切都是姜亦恩的功勞,她此刻若是上去抱住她安慰,就是竊取了別人的成果。她也知道,安尋期待依靠的人,不是自己。 所以一聲嘆息后,她最終轉身離開了。殊不知月色下,篝火人群中,還有一個身影,也默默望著她。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批傷員也被送往附近的醫院,她們的急救工作也順利結束。 回程路上,安尋提前下了車,沒有留下任何緣由。蘇問想跟著,被李敏拉住提醒了句: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蘇問猛然間想起,看了眼手機日歷,九月二十六號。 今天,是安尋的生日。 李敏大學時候負責學生會的工作,偶然間在辦公室看見過安尋的資料登記,才知道她的母親和meimei都在她十七歲生日那天去世了。難怪每年今日,只要有時間安尋都會悄無聲息地去某個地方。 不難猜測,應該是去看過世的家人了。 踏進陵園的時候,是風和日麗。暴雨洗刷過的天空明凈清亮,秋風卷著紅葉在尊尊墓碑前纏綿,像是友人托寄來的思念。 安尋停留在某處,俯身輕放兩束白梔子。她留意到在旁側,還有束新鮮的百合。 她常常在母親的墓前看見百合花,卻從來沒有撞見過送花的人。她不知,除了自己還有誰會來看望,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不辭辛苦,風雨無阻。 看來這個女人啊,讓多少人心碎了。她讓一個本應前程似錦的鋼琴家拋棄了他的施坦威,讓一顆年僅八歲還來不及升起的星星提前隕落,也讓那原本明媚如春的眼眸,冰川萬里。 愛,總是讓一雙眼充盈著幸福,又總是讓一顆心充斥著委屈。 安尋親眼見證了女人為了愛放棄了夢想,也預見了落魄潦倒的鋼琴家會為了愛孤獨終身。要不是造化弄人,他們本可以相濡以沫,白頭到老。 腦海里再次浮現出姜亦恩的面孔,無力抗拒下身心順然一軟,一襲酸痛隨風卷入心坎,讓她不自覺的微微彎腰,含住胸口,忍耐著撕磨。 人生海海,她本以為自己就這樣麻木冰冷地浪費掉余生就算完滿,本以為在黑暗的侵蝕里放任自己變成黑暗就會輕松??墒?,那丫頭就這樣帶著陽光闖入了,把她所有的堅固融化出一道又一道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