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棠這才知道，她見許夫人的時候，他們倆也被請進了府。

    “問我可知曉糖大師，那不是你多少年沒用的落款嗎，好端端的許家為什么會問我這些?！?/br>
    唐小棠急了，“你怎么回答的？”

    秦大川搖頭晃腦，滿臉得色，“他們會知道糖大師，肯定是許嬌說的，她為什么會提到，肯定有她的緣故，她跟你關系那樣好，自然不會抹黑糖大師，所以我就一頓夸，夸得天上有地上無，能跟太陽肩并肩，怎么樣？”

    唐小棠：“……”

    她把事情跟兩人說了，唐啟元和秦大川呆若木雞，想笑吧，又不合適，可是不笑吧，又著實荒唐。

    “虧她想得出來，可是從哪兒給她弄這么個人出來？”

    唐小棠擺擺手，“嬌嬌姐說的，不需要，讓他們相信有這么個人存在就行了，左右糖大師的畫作真實存在，但也僅僅只有那么幾幅，便是他們去打聽也打聽不出什么來，至于怎么收場……”

    唐小棠望天，“她都不知道，我哪兒知道?！?/br>
    ……

    到了約定的那日，許嬌被從院子里放了出來，得知能與唐小棠一同去朝離畫譜，人都興奮傻了。

    “啊啊啊啊棠棠我的寶！你一出現我覺得天都亮了！你怎么說服我爹娘的？你教教我啊啊??！”

    唐小棠：“我也是瞎忽悠，只能管一時?！?/br>
    “一時也是好的！你都不知道，我被關在院子里有多憋屈！人都要廢了！”

    她大口地呼吸著自由的空氣，恨不得在陽光下轉圈圈，“我真的能去朝離畫譜？我的天，我從沒肖想過進去，我居然能有這樣的福氣！”

    許嬌活似一只出了籠子的小云雀，把唐小棠都襯托得端莊安靜了不少。

    兩人來到一棟大宅子門前，牌匾上龍飛鳳舞的“朝離畫譜”四個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遞上帖子，不一會兒出來個好看的小童子，將她們往里面引。

    進了門，便能感受到這里nongnong的書畫氣息，回廊的墻上掛著一幅幅畫作，風格多變，內容各異，令人流連忘返。

    小童子似是對兩人的驚訝見怪不怪，也沒開口催，等她們看夠了才將人領到一個偏廳里，那里站著位身材高挑的，穿一身水綠色衣衫，有些年紀的女子。

    許嬌看清了人立刻瞪大了眼睛，“您可是千暮雪大師？”

    女子淺笑起來，眼睛旁邊笑出和藹的細紋，“小友識得我？那真是我的榮幸?！?/br>
    唐小棠聽許嬌提過許多次有關千暮雪的事，知道那是許嬌十分崇拜的一位女畫師，沒想到今日能在這里見到。

    許嬌抑制不住心里的激動，叭叭叭地表白，“我特別敬仰您，您的畫作我都有看過，雖然無法收藏，但我對您的敬意猶如滔滔江水！我一直在心里立志想要成為您一樣的畫師！”

    千暮雪笑出“咯咯咯”的聲響，“多謝小友，只不過我這條路的代價著實大了些，若是可以，我并不希望你有同樣的經歷?！?/br>
    她并未多說，轉而看向唐小棠，“你便是沈睿之的弟子吧？他總算是舍得放你來東離都郡，你師父可好？”

    “師父身體安康?！?/br>
    “不是問這個，他還窩在書院里避不見客？”

    “師父確實不喜與人打交道?！?/br>
    千暮雪輕輕嘆了口氣，“這孩子，也不知何時能走出來，罷了，不提他?！?/br>
    她笑吟吟地帶著兩人四處轉了轉，唐小棠才發覺，這里竟有許多畫師，他們會聚在一處賞評一幅畫的優劣，也會以同一主題各自作畫比較，在切磋中取長補短提升畫技。

    “朝離畫譜一心想要發揚書畫之道，因此廣納天下有志者在一處，共同探討磨煉，立志將書畫傳承下去?！?/br>
    “早幾年聽聞沈睿之破例收徒，我便想著有一日你定也會來到這里，這幾年有關你的傳聞我聽了不少，也見過一兩幅，只能說，沈睿之的眼光我是從不懷疑的?！?/br>
    千暮雪領著唐小棠和許嬌進了一間屋子，屋子里擺滿了畫架，上面掛著一幅幅畫作。

    “這都是那些孩子們畫的，旁人提到朝離畫譜都覺得遙不可及，可其實書畫并無捷徑，像這樣的屋子這里有許許多多個，一個朝代能出一兩個名家就已著實不易，剩下的，只會淹沒其中，無聲無息?！?/br>
    唐小棠一幅幅看過去，有的畫作稚嫩青澀，有的游刃有余，但每一幅都能看得出用心。

    “你們來的時間剛好，再過不久，朝離畫譜會有一場選拔，與其余地方推舉的畫師一同去宮里給妃子作畫，若能拔得頭籌，便可得到御賜的封賞，對畫師來說是極高的榮耀?！?/br>
    不止畫師需要，朝離畫譜也同樣需要鞏固名望。

    許嬌見她把自己也算進去了，急忙否認，“我不是……”

    “你不是說想要成為我這樣的畫師嗎？那便要抓住每一個機會，我們身為女子，想要達到目的本就要付出更大的代價，因此一絲一毫的可能性都不能錯過?！?/br>
    許嬌眼里漸漸溢出光來，千暮雪仿佛看到了曾經的自己，也擁有這般一往無前的眼神，真是，太懷念了。

    離開朝離畫譜許嬌久久都未能平靜下來。

    “棠棠，就算是千暮雪大師已經在書畫界那么有名了，也依然會有人在背后說她閑話，嘲笑她終生未嫁，算不得什么?！?/br>
    “嗯，你跟我說過?！?/br>
    “她的畫還被許多人視為不詳，覺得請回去會讓家中的姑娘學壞，學得如她一般離經叛道，還曾有人當眾以此羞辱過她?！?/br>
    “你也說過?！?/br>
    許嬌停下腳步，怔怔地看著腳下的青石磚，“可是，就算這樣，我還是不想放棄，我真的，真的很喜歡畫畫……”

    “身為女子就連喜歡一件事，都這么難嗎？難道除了嫁人生子，我們就不可以做別的事情嗎？”

    唐小棠挽住她，許嬌激動的情緒漸漸冷靜下來，“但那樣就不是我了，棠棠，好不容易來世上一趟，我不想自己后悔，就算被逐出家門流落街頭我也認了?！?/br>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br>
    唐小棠拍拍她的手，“三哥讓我跟你說，之前你借他的那筆銀子如今利潤豐厚，問你什么時候去取，我問了一下大概數額，也就只能讓你在被逐出家門后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還流落街頭？想什么呢?！?/br>
    許嬌悲戚的情緒一下子就散了，“真的？我有錢？”

    “那可不，也不看看我三哥叫什么，點金小能手，咱們給他籌的叫做初始金，他都記著呢，有一個算一個，都是小財主?！?/br>
    也不知道為什么，分明處境沒有任何改變，但許嬌的心情立刻就完全不一樣。

    有錢就沒人可以拿捏得住她，那些小姑娘受家里制約，還不是因為靠著家里過日子，一旦不被認同，輕則斷了花用衣食，重則逐出家門自生自滅，可不就掐住了命門。

    “我覺得我又可以了?！?/br>
    許嬌振作起來，看著千暮雪前輩就知道她要選擇的路有多難，可是再難，也好過磨滅掉自己的想法，去做她不愿意的事，憂郁而終。

    許嬌回去許府的時候昂首闊步，仿佛一個即將上戰場的斗士，唐小棠覺得得趕緊讓三哥將許嬌那份錢準備好，嬌嬌姐怕是很快就要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了。

    ……

    離家還有一條街的時候，唐小棠看到街角樹下站了個人，恍惚間仿佛又回到了正德書院。

    唐展怎么這么喜歡蹲人呢？

    唐小棠神色如常地走過去，唐展叫住了她，一張臉板得好像欠了他幾百兩似的難看。

    “你到底想怎么樣？究竟打算什么時候回去家里？”

    唐小棠停下腳步，“我現在就打算回家，唐少爺是要送我回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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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

    第七十一章

    ◎這樣也好◎

    唐展對唐小棠陰陽怪氣的語氣很不能理解,“這些年家里沒有你的消息，可是一聽說夏叔尋到了你，家里立刻去找你,你何必如此怨氣橫生？”

    “唐少爺說笑了,怨氣也是要消耗精神力的,我為何要為不相干的人勞心費神？”

    “你怎么能這么說？我們與你才是一家人！唐小棠,你不是很聰明嗎？怎么這會兒卻鬧不明白了？你是唐家的千金小姐，事情已經弄清楚,你還任由自己流落在外,這像什么話！”

    唐小棠覺得場面一時間有些荒謬,她眼睛睜得略微大一些，“你居然很希望我回去？真是稀奇,我以為你是來警告我,你唐展的meimei只有唐倩一個，唐家的千金小姐也只能是她,讓我不要癡心妄想才是?！?/br>
    唐展的臉緊繃著，眼里浮現怒氣,“你這話是什么意思？”

    “這話，才是你應該說的?！?/br>
    唐小棠不甚在意地噙著淺笑,上輩子的唐小棠就聽過,且聽過不止一次。

    每當唐倩自憐自哀地在他面前說點什么，唐展都會轉頭就跑到唐小棠那里，讓她認清楚身份,不要以為她回到了唐家就可以傷害唐倩，搶走屬于她的東西。

    那個小姑娘性子軟脾氣好,說什么都只聽著,都已認命,唐小棠也知道這一世的唐展沒做什么，但她就喜歡遷怒。

    “唐少爺今日來就是要跟我說這些嗎？若說完了，就請唐少爺挪步，我……”

    “你不要這么叫我？我是你哥哥！”

    唐小棠一愣，隨后笑了出來，“唐少爺說錯了，你對我來說，不過是個沒什么關系的陌生人，我怎么能隨隨便便認哥哥呢？”

    她臉上笑著，眼睛里卻沒有笑意，直接繞過唐展向他身后走去。

    記憶里有一幕十分清晰，那時唐小棠才剛到唐家，才剛見過唐家的人，孟嬋告訴她唐展是她的哥哥，唐小棠便怯生生地叫了他一聲。

    哥哥對于唐小棠來說，從來都是溫暖可靠的存在，她就想著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這個與她有血緣關系的哥哥，會不會也同她之前的哥哥們那樣愿意照顧她。

    然后唐展便出現了，他的身后站著唐倩，他走到自己面前，在唐小棠的那聲“哥哥”還未叫出口之前，語氣冰冷地說，“你對我來說，不過是個沒什么關系的陌生人，我怎么能隨隨便便認meimei呢？”

    那之后，唐小棠便不敢再隨便開口喚人，她也知道了，這世上的哥哥，不全都是她以為的那樣……

    唐展轉過身，也不知為何腳步不聽使喚地跟著唐小棠，跟著她穿過街，看著她走到宅子的門前。

    從那宅子里竄出個人，唐展認出，那是唐小棠的三哥，在書院里不怎么引人注意，卻總與她在一塊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