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的紈绔篡位后 第73節
氣氛一時有些凝固。沈清容偏轉過頭,看她低垂著眼,似在壓抑著情緒,他心里一凜,還是給了她一個臺階,“不愿說算了,大不了就單相思,我也不介意?!?/br> “你又不是女子?!彼鋈灰а勒f了一句。 沈清容正想回應,卻見她狠狠閉上眼,偏轉過頭去,肩膀輕輕抽動了一下。 他這才反應過來黎云書哭了,一頭霧水地看向趙克,“......我是不是說錯了什么?” 趙克給他使了個眼色,沈清容立馬會意,趕緊過去安慰她,“好了好了,我不相思了還不行嗎?” “閉嘴!” “閉嘴了我還怎么安慰你?!彼樋谪毩艘痪?,攬住她的肩附耳勸道:“好了好了,等會兒陪你放花燈還不行嗎?” 黎云書漸漸止住哭泣,沈清容見她安靜下來,順勢在她頭上揉了一把,被她一把打掉爪子,再沒敢動彈。 “真兇?!彼谛睦锬叵?。 趙克看著他倆,唇角不自覺揚起笑意。 “黎姑娘方才那般堅定地告訴我,你與男子平起平坐,怎么又開始妄自菲薄了?” “不一樣?!彼?,“其他的我都有把握,但女子成親后不得科考做官,是大鄴制度規定了的。我現在沒能力去反駁它,若是想做官,就絕對不能成親?!?/br> “原來你都想到和我成親了?!”沈清容大為震驚。黎云書狠狠剜了他一眼,“阿娘說不以成親為目的來談情說愛的人都是浪蕩子,你要是有這種想法,最好別來招惹我!” “我哪敢啊?!鄙蚯迦葳s緊解釋,“我對扶松都沒有對你這么上心。你看我什么時候給他買過東西,給他畫過畫?” “好了好了?!壁w克制止了二人,“云書你這么聰明,怎么偏偏想不通這件事呢?” 黎云書抬起頭,聽趙克繼續:“你想掃平朝堂風氣,難道還變革不了區區一個制度嗎?在我看來,前者可比后者難多了?!?/br> 她靜默了轉瞬,“可我覺得后者未必容易?!?/br> “為何?” “因為他們就是不想讓女子擁有比他們更大的權勢,不想讓女子凌駕于他們之上?!彼珴u沉,“前者,興許還能找到與我志趣相同的有志之士。但后者,能夠明白的只有我一人,能夠爭取的也只有我一人?!?/br> “但是有你一人就夠了啊?!?/br> 沈清容忽然接過話茬,“再說了,不是所有男的都像你描述的那樣,我就挺希望看見你比我厲害,等著你來養我?!?/br> “......”大抵是知道沈清容說笑慣了,黎云書也沒理會他這句話,“可你們不都希望娶三妻四妾,讓女子心甘情愿侍奉你們嗎?” 沈清容一下子炸了毛,“我呸!” 獄中一下子陷入沉寂,四處都回響著他這句“我呸”。沈清容后知后覺地咳了幾聲,“反正我沒這想法,我就希望看著你好。你也知道其他人大都是這想法,我怕你以后吃虧,才先下手為強的?!闭f到這他低下了聲,“誰知道你根本沒這個念頭?!?/br> 黎云書一時沒想明白邏輯,“我過得好不好,和你有什么關系?” “......” 趙克第三次打斷了二人,“也罷。云書,你方才說,你要證明自己的命運不是由旁人決定的。那當你真的有實力掌握命運的時候,還用懼怕這些規制嗎?” “這世間總需要第一個試探的人。你既然邁出了第一步,何嘗不試試繼續走下去?” 她垂下眼。 “你沒有那么強烈的意愿去爭取,只能說明一件事?!?/br> 黎云書還沒反應過來是什么事,沈清容猛然驚醒,“我明白了!原來在你心里,我壓根沒有科考重要!” “廢話?!彼盗R了一句,“科考能讓大家夸贊我、高看我,你行嗎?”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爭了半天,爭來爭去也忘了先前的隔閡。趙克看沈清容貧嘴貧得極順,與在營中時判若兩人,也覺得新奇,“倒沒想到姜經歷是這樣一個性情中人?!?/br> 沈清容啞了下,“我也不敢對她太兇,不然她罰我抄書。趙大人是覺得我太放縱了?” 趙克神色意味不明,“我說了不算,這你要問她?!?/br> 三人推杯換盞許久,黎云書忽道:“對了趙大人,興許我們能想出讓您活下來的......” “不必了?!彼麛[擺手,“朝中有很多人看我不順眼,我已經是必死無疑了。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讓你們重蹈我的覆轍。天下還要靠你們,我如今已是個泥潭,斷不能讓你們再牽扯進來?!?/br> “我們不在乎的?!崩柙茣s緊道,“趙大人,我都幫過沈家,又怎會在乎......” “可你也差點喪失了科考資格。若非太子幫你,你會以解元身份站在這里嗎?”趙克搖頭,“馬上就要會試了,這是你唯一的機會。你們不在乎,但我在乎?!?/br> “我不希望大鄴淪落到那些人手里,不希望再有百姓重蹈我和吳兄的覆轍,更不希望大鄴真的后繼無人?!?/br> “所以,你們要活下去,要奮斗下去,知道嗎?” 二人沒有說話。 誰都沒想過,曾經明爭暗斗的三人,會在除夕以這等不同的身份相聚一處。此刻他們談論的,不是個人恩怨,不是敵我分別,而是千萬代人的太平安樂。 這一刻,趙克不再是他們的敵人,更像是一個走錯了路的前輩,一個將希望留存給后代的執炬者。 “我明白了?!崩柙茣偷?,“我不會讓您失望的?!?/br> 趙克的臉上浮出笑意。 “今日是除夕,你們也不要在這里多停留了?!彼?,“記得,不要讓任何人知道我們說的話,也不要向任何人說我的好話?!?/br> 沈清容奇道:“為何?” “自古為惡人辯解的人,都會被一視同仁。唯有那些將惡人踩在腳底的人,才被視為英雄?!?/br> “非但不要為我說好話,最好還當著所有人的面指責我,將我的過錯一一揭露出來?!壁w克擺正了臉色,“大家愛看的,就是高高在上的跌落塵土,就是英雄走向萬劫不復。你們只有順應他們的想法,才不會被視為異類,不會被為難——懂嗎?” 沈清容固執道:“但這明明......” “不要同我爭辯了,只需要回答我懂了沒有?!?/br> “......” 二人沉默了許久,無一人肯說出這兩個字。 趙克哂笑一聲,“你們是逼我自刎在二位面前不可?” 他們終是不情愿地點頭,“趙大人,我們知道了?!?/br> “走吧?!壁w克淡道。 二人面面相覷,同趙克道了謝,并肩走出牢獄中。 天上不知何時下起了雪。 雪隨風亂舞,如浮萍一般。沈清容瞧了眼天,“還放花燈嗎?” “你想毀約?”黎云書拈起一片雪花,“小雪,算不得什么?!?/br> 說完看他將手搭在衣襟上,她淡淡開口:“自己穿著?!?/br> “......” 他只好聽話。 二人離開牢獄時已經很晚,走到河旁,賣花燈的人已經散的差不多了。 黎云書看著滿河蓮燈,有一瞬間失落,沈清容尋了把紙傘撐開,對她道:“你在這里呆著,我去問問?!?/br> 她怕二人走散,只好找了個地方坐下,撐傘看著河燈出神。 雪下得不大,一接觸到水面就化了,看不見冰,只看得到淅淅瀝瀝的漣漪?;裘噪x的倒影在漣漪中破碎,被風吹得晃蕩明滅,搖向了更遠的地方。 細雪斑駁地落在她身側,地上便長出了一層細膩的絨毛。她縮緊了衣衫,思緒隨著花燈飄遠,一瞬間想了很多很多。 也許趙克說得是對的,當她強大到能夠定義一切,什么都不是阻礙。 可是在這個時代,能達到這些何其困難。她不敢有百分百的保證成功,所能夠保證的只有四個字:盡她所能。 想著想著,她又想到了沈清容。 茶館沒遇見,誰知卻在牢獄中碰上。細想二人的遭遇,這倒也真算是個陰差陽錯的“老地方”。 他既然什么都不在意,那她是不是,也該放下些戒備呢? 周遭的人漸漸少了。除夕本不禁夜的,但真正能狂歡到黎明的人終歸是少數。畢竟對于大多數人而言,這只是每年的第一日,卻不是人生中的最后一日。 她等了許久沒見沈清容回來,漸漸漫起焦慮。 原地徘徊許久后,黎云書正準備去尋人,不遠處終于傳來呼哨,“我回來了?!?/br> 她起身迎去,替他拍落衣衫上的雪,“怎么去了這么久?” “因為來晚了,沒賣的了?!鄙蚯迦莺舫鲮F氣,彎起眼盯著她,“怎么辦,你還想放嗎?” 二人同為北地關州人,今年還是第一次來江南過冬。北地河流少,元日時大多以放爆竹、掛紅繩為習俗,河燈也并非所有人會去放。黎云書將傘替他撐上,“罷了,天冷,快回去吧?!?/br> 她說完話后,素手忽然被他緊緊攥住。 沈清容眼中倒映著絢爛的河燈,唇角如彎月般挑起,“但是我找到了更有趣的事情?!?/br> 黎云書隨他拐進茶樓找到位置后,瞧見了桌上零七八落的材料。 有竹條、布料、桐油......還有兩支細筆和顏料。 “這些是我費功夫找來的,我們倆做一個應當夠了?!彼质祜鼐幙椫駰l,“當年在關州的時候我做過,費些時間,但是很有意思?!?/br> 黎云書應了一聲,順著他說得一步步來做。沈清容真不愧是鬼混長大的少爺,做這些零七八落的小玩意像模像樣。她自幼除了煎餅沒做過多余的東西,在他的教導之下,竟真的做成了一朵。 沈清容覺得還不夠,在那蓮花瓣上提筆勾勒著什么。黎云書好奇地在旁邊看,小小的花瓣,竟被他勾出了江南的小橋流水......以及橋畔撐傘回首的她。 縱使知道他畫技非凡,黎云書還是吃了一驚,“畫得這么細?” “這才真實?!鄙蚯迦荼凰豢?,立馬得意起來,“不是我吹,一千盞花燈都換不來這一盞?!闭f罷,他又興沖沖地把筆遞給黎云書,“小幕僚,你也來畫幾筆?!?/br> “我不會?!?/br> “那我教你?!?/br> 他不由分說地握住黎云書的手,袖袍起落時,有一陣暖意輕輕裹住了她。黎云書微頓,聽他在耳旁思索道:“你想畫什么?” 她斂下睫,腦中不知為何,就浮現出了沈清容守城那日的模樣。 一身銀甲,滿目紅云,他側身回首,眉目中半分斂笑,半分決絕。 十七年的明媚,都不及他灑脫又不舍的那一眼。 但這些,黎云書說不出口。 “我來題字吧?!彼斡蛇@人拉扯著自己,竹筆飛快地落下了幾行。沈清容在她身后瞧著,輕念:“寧殉春秋,不茍而全......哈哈,是你該寫出來的話?!?/br> ——其實是寫給他的。 她不說,沈清容也不問。見大功已成,他小心翼翼地在中間放上了蠟燭,陪她走到河邊,“你來點,記得許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