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的紈绔篡位后 第34節
他一嗓子出口,百姓們面面相覷,誰都不敢站出來。 沈清容那番話說得誠懇,眾人雖還有些埋怨,想想也便算了。 畢竟援兵上前線之前,早做好了不會回還的準備。 只是這次結果太過出乎意料,七千性命白白交代在蠻人手中,他們一時氣不過而已。 但殺人的終究是蠻子。 誰都不想他們死,誰都沒料到會走到這一步。 支援軍覆沒了,城還得守下去,仗還得打下去。 他們看著誡鞭默了默聲,勉強將心中些微的不平壓下。 “罷了罷了,沈少爺還年輕,不能苛責他太多?!?/br> 話雖這么說,眾人對沈清容卻沒太多信任。 在他們眼中,沈清容還是那個虛度光陰的少爺,這舉動也不過是臨場做個戲——估計沈少爺早就料定,他即便說了這話,他們也不敢往他身上抽。 說一個紈绔能心甘情愿為那七千人受罰,他們還真不相信。 他們信的是沈家,是沈將軍,卻不是他。 沈清容知道眾人的想法。越是知道,他越發固執。 他見沒人敢出面,在人群中一掃,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廖姑娘!” 廖詩詩忽然被點名,對上了沈清容的視線。 那夜里她察覺這“永別”二字有蹊蹺,本想給沈家送信,還沈家最后一個人情,一大早卻撞見了此事。 而后她混在人群中,看完了全程。 廖詩詩經歷了那么多波折,心里早如被堅冰凍住。她看著眾人憤怒,看著眾人哭嚎,像是游離于眾人之外的一抹鬼魂,麻木得泛不起分毫情緒。 聽沈清容喚自己,她終于回過神思,木然抬頭。 “我知道,廖兄之死,給了你很大的打擊?!?/br> 他望著廖詩詩,話音坦蕩,“沈家不曾加害過廖家。但廖兄身死北疆,沈家難脫其責?!?/br> “廖姑娘若還心有不滿,便動手吧!” 廖詩詩隔著熙攘人群,看著這個曾經無比熟悉的人。 他是除了兄長之外,在關州最照拂她的人。 他慣?;燠E花音樓,卻尊重所有姑娘,也尊重她。倘或看見姑娘們被當庭欺負,他還會毫無顧忌地出手,逼那些混混磕頭認錯。 他心里分明得很,對便是對,錯便是錯。所以他義無反顧跪在所有人面前,為了七千人的性命,甘愿被大家懲戒。 那么,當年真正害了廖家的人......到底是不是他? 廖詩詩沉默著,從扶松手中接過誡鞭。 黎云書知道二人的關系,生怕廖詩詩發狠,俯身抓住他的手。 沈清容從頭到尾,不露半分慌亂,卻在被她拉扯過衣袖時緊張了。 “你干什么?”他企圖抽手,“你快走,別誤傷了你?!?/br> “我不怕?!?/br> 黎云書看著他,手又攥緊幾分,“有我在,你也別怕?!?/br> 被她觸碰的地方隱隱泛起酥麻,心中隨后涌上了說不清的情緒。沈清容從她的眼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清澈而明晰,一直狂跳的心終于平復了幾分。 他其實也怕。 沈老爺治軍是出了名的嚴格,誡鞭打上二十次,都能把人打破一層皮。七十次,那怕是會把骨頭都打爛。 但他愿意賭。 愿意賭他今日所作所為,會消除關州人和他的隔閡;愿意賭這七十鞭下去,百姓們知道他的認真、看見他的決心,能夠放心看他支撐起整個關州。 沈清容逼著自己不去亂想,朝黎云書扯出個笑。 一句“我怕什么”還沒出口,后背猛然一疼。 誡鞭“啪”地甩在地上,頃刻甩出條血痕。 他一下子咬緊牙關,肩膀狠狠一抖。 沈清容感覺背上像被人扎了一把刀,挑斷筋rou,一路橫行。 黎云書的手一下子被他握緊。 他力氣很大,像是要把她手骨捏碎。 她敏銳地察覺到沈清容隱忍的痛楚,猛地抬頭,“廖姑娘!” “我沒事?!?/br> 沈清容扯住她,等著那陣疼勁兒過去,他吸了口氣,“繼續?!?/br> 廖詩詩手里拿著誡鞭,看他背后的紅痕,眼皮跳得厲害。 他照舊穿著紅衣,衣衫上被誡鞭撕扯開偌大個口子,背上被鞭子掃過的地方立馬翻出血rou。 她的手開始發抖。 眼前浮現出無數畫面,正是廖家抄家之時。 那是她第一次看見尸首,第一次看見那么多血。濃煙與鮮血的氣息仿佛再度包裹住了她,她想起兄長,忍不住流下淚,抬手又是一鞭。 這回沈清容沒有忍住,低哼了一聲,閉眼緩了好久,才啞聲道:“繼續?!?/br> 黎云書看不下去了。 她一下子站起身,“廖姑娘,沈家現在只有少爺擔著,傷他終歸......” “我真的沒事!” 沈清容扯住她衣袖,逼她坐下,反手抓緊她。 “你別難受?!彼麡O力裝出無事的神色,“我給你背書可好?” 她本來算不上太難過,聽他這么說,鼻尖猛地一酸。 “都現在了還背什么書?!?/br> 黎云書不敢多說,一說就怕自己會哭,“別背了?!?/br> 沈清容又承下一鞭,吸了口冷氣。 想著她曾經講過的一切,一字一句背著—— “浩氣還太虛,丹心照千古......”[1] 說話間又有鞭聲響起,他頓了一下,咬牙繼續背: “生平未報國,留作忠魂補!”[2] “一息若存還報主,萬年不死是吾心!”[3] 黎云書沒想到他會背這些,眼淚滾落了下來。 他總是這樣。 為了心里的一個原則,為了向眾人證明一件事情,頭破血流也要走下去。 沈清容挨了五鞭之后,喉頭隱隱泛起腥甜。他氣息微急,卻感覺有人拿著手帕,正替他擦拭著額上冷汗。 不知是不是因太過敏感,他嗅到了一陣墨香,熟悉得很。他能感覺到這雙手在顫抖,抬頭看見黎云書的模樣,不禁啞然,“你怎么還哭了?” 她說不出話,只聽沈清容笑道:“你教給我‘先天下之憂而憂[4]’,我都還記得,怎么自己忘了?” “若是覺得我背這些不吉利......”他笑容微苦,“那也是因為你教了我這些啊?!?/br> 她教他為國為民,他便用一生去踐行。 她教他心懷大義,他便無懼小人在側。 她說得一切,他都永遠記得。 “你怎么這么傻?!?/br> 黎云書顧不得自己臉上的淚,“你若是想讓大家信你,我讓人多勸勸便是,何必把自己弄到如此地步?” “不一樣的?!?/br> 沈清容悶哼著又接下一鞭,眼睫顫了顫,“讓他們明面上答應我,和從心里原諒我、接受我,是不一樣的?!?/br> 她不知再說什么,只能緊攥著他的手,希望能借此替他分擔些許痛楚。 而他身后,廖詩詩的眼前早已模糊。 這幾道鞭子抽碎了她心中的堡壘。時隔多日,她終于感覺出了疼,鉆心刻骨的疼。 她做的到底是不是對的? 她這一鞭又一鞭,打得到底是她的仇人,還是她的恩人? 廖習已經不在了,她就算再指責他,又能有什么用? 第九鞭時。 她終于崩潰了。 她將誡鞭狠狠甩開,整個人癱軟在地上,崩潰痛哭。 沈清容的后背早已血rou模糊。而就是那一刻,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鮮血混著雨水滾了滿地,那些原本有怨詞的百姓終于忍受不住,齊齊跪倒下來。 “沈少爺,您快回去吧?!?/br> “您快起來吧,您不是說了還要替大家保護關州嗎?” “我們不怨您了,真的不怨您了......” 黎云書見下雨,趕緊讓扶松撐傘護住他。沈清容聽了眾人的話,頓了半晌開口,“......你們說的,是真心話?” “是真心話!”有人見他膝下血水越來越多,嚎哭出聲,“你是沈家人,無論怎么樣,我們都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