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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教的紈绔篡位后 第2節

    她看著被奪走的銅板,忽道:“敢問程公子,家中可是用炭火盆取暖?”

    雖不知她為何這么問,程豐還是嗤了一聲,“本公子愛干凈得很,取暖用青銅香爐,燒得乃是西域上等香料。炭火盆?”他頗為鄙夷地晲了她一眼,“這種物件也配進程家?”

    黎云書點頭,“煩請管事吩咐人準備兩塊白布,一壺清水,一壺燒酒,酒越烈越好?!?/br>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皆不知她葫蘆里賣得什么藥。張管事亦是皺眉不語,只吩咐書童將東西準備來。

    “勞煩書童弟弟將白布分別用水和酒浸濕。程公子取兩枚銅板分別放在白布上,不要從那有爭議的銅板中取?!?/br>
    程豐依言照做,她繼續指揮:“用布擦拭銅板,看看是否有痕跡?!?/br>
    書童擦了擦,不論是用水還是用酒,果然都光亮如新。

    她意味深長地看了程豐一眼,“程公子當真是個愛干凈的?!?/br>
    這分明是句好話,程豐還沒來得及得意,忽覺她語氣有些不對勁。

    他猛地轉頭,正對上黎云書涼薄的眼神。

    她照舊是那副神色,不喜不悲,面無波瀾。

    可她看向他時,程豐卻忽從她眼中,瞧出幾分嘲諷。

    那嘲諷像極了他看到尋常百姓出丑時的眼神。只是以往他都是借著身份欺壓他人,這次卻好像他做了那個出丑的人,被她在指掌間擺弄。

    他被看得有幾分焦躁,亦有幾分不安,別開了眼。

    “那么,請程公子再從大家爭議的銅板之中取一枚出來?!?/br>
    程豐沒敢再看她,匆匆取了一塊銅板,交到書童手里。

    書童用力一擦。

    清水擦過干凈如初,烈酒暈染的白布上有黑痕留下。

    那布帛被洗得雪白,黑痕雖不多,卻格外顯眼。

    黎云書神色松動些許,“有勞管事,可以將那銅板還給云書了吧?”

    “等等!”程豐惱怒,叫了起來,“你什么意思,就憑這個就能證明了?”

    他這么一問,方才嘰嘰喳喳的人群卻漸漸安靜了下來。

    黎云書掀起眼皮看他,“程兄可知,若銅板被炭火熏黑,須得用食醋或較烈的燒酒清洗,才能恢復到原先模樣?”

    “這我當然......”

    話剛出口,程豐陡然收住了。

    炭火?!

    ——難怪她方才要問,他們家用什么取火!

    “這、這是我從廚房拿的錢,燒火的時候掉進去了!”他手心沁出冷汗,趕緊反駁,“本......本公子是不想浪費,才拿來用的!”

    “哦,廚房?!彼钜詾槿坏攸c頭,“那云書納悶了,這銅板是怎么落進去的,難道程公子家的灶膛是露天的不成?”

    眾人哄堂大笑。

    程豐漲紅了臉,半天沒說出一個詞。

    黎云書見他的模樣,扯扯嘴角,漸斂起了笑意。

    又抓住起黎子序的手腕舉起來,露出他手上大片紅色的燒痕。

    “這錢,是今天早上,子序從炭火盆中救出來的?!?/br>
    她語氣漸沉,“他清點銅板時,不慎將銅板打翻落入了炭火盆里。子序慌亂之中用手去抓銅板,卻仍叫烈火將銅板熏黑了。家中沒有烈酒,他又怕食醋氣味難聞,用清水擦了好多遍才將銅板帶來書院,如今看來......”

    “倒是幸好云書家貧了?!?/br>
    黎子序被她抓著,又聽她說這番話,眼睫顫了顫。

    這番解釋有理有據,眾人大悟,投向程豐的目光中透出鄙夷。

    程豐的臉色徹底變了。

    他啟唇欲反駁,卻發現無從反駁。

    說不用炭火的是他。

    說愛干凈的是他。

    說黎云書訛人的......也是他。

    “程公子,”黎云書款款行了個禮,語氣和善,“偷人錢財者,三年不得科考,說話算話?!?/br>
    “這......”

    一旁的張管事見狀,咳嗽一聲,面色有些尷尬,“云書,都是同門?!?/br>
    “管事的意思,莫非只要沾親帶故、拿了好處,便可隨意妄為?”

    她這句話暗諷之意十足,張管事聽了,臉色也是一沉。

    臨淵書院中不乏正直之輩,卻也不缺巧取豪奪之人。

    張管事便是其中之一。

    他素來負責劃分新弟子,每年不知有多少人悄悄送禮,希冀張管事將自家兒女分配給好一點的夫子。

    這書院中最好的夫子名喚李謙,是沈老爺當年的謀士。沈老爺致仕之后,他隨著一并來了關州,在書院中教書育人。

    關州百姓聽聞李夫子名聲,爭著搶著想讓兒女拜夫子為師。能進到李謙班中之人,動輒用數百兩銀子去討好張管事。

    唯獨黎云書沒有。

    她家窮,每年交束脩都困難。剛入書院時,自然被分配到了最差的班。

    甚至在那班里,都算是最不出眾的弟子。

    她沒說半句怨詞,只顧埋頭苦讀。弟子們明面上說著平等,暗地里還是攀比家世,自然無人瞧得上她。

    卻不知近千個日日夜夜中,唯有她桌前那盞燈亮到夜半才熄。

    亦不知她是何時被李謙看中,收作唯一的親傳弟子。

    直到她披荊斬棘,穩坐縣試、府試第一,又于十二歲那年成了案首,關州人方才注意到她。

    這樣的人,張管事得罪不起。

    但她性子太直,他亦不甚喜歡。

    聽她這么說,張管事吸了口氣,“云書,方才的話不過是說笑,切莫太當真?!?/br>
    黎云書冷笑一聲,“只怕輸得人是我,便不是說笑了?!?/br>
    張管事又被她一堵,怒火正要發作,黎子序輕聲開口,“阿姐,算了吧?!?/br>
    他瞧了瞧管事神色,搖頭,“大家都是書院弟子,鬧得太僵了不好收場。阿姐,我沒事了,真的沒事了?!?/br>
    他一臉誠懇,黎云書的話在舌尖一轉,又被她咽了回去。

    “那云書就當是說笑好了。不過程公子,雙倍的補償可是你說得。程家經商為業,家大業大,總不會連這點錢都不講信用吧?”

    “程公子,大家可都聽著呢?!?/br>
    *

    事情最終以程豐雙倍償還告終。

    程豐一口氣咽不下,帶著自己的小嘍啰們上酒樓喝酒。

    先前那藍袍的少年猶豫片刻,開口道:“頭兒,我還有功課沒做......”

    “做做做,一天到晚就想著自己那點事!”程豐想起他還勸誡自己別逼黎家太狠,愈發怒不可遏,“要不是你,老子今天也不會被人看笑話!”

    藍袍少年怔了怔,當空便被程豐扔來一只酒盞,“滾出去!”

    酒盞砸在頭上,烈酒澆了一身,火辣辣地疼。

    藍袍少年掩下眼底的怨念,垂頭走了出去。

    他一離開酒樓,便有個小嘍啰諂笑著上前,“頭兒,還在生氣???”

    聽程豐悶悶地哼了一聲,他勾起笑,“您這生悶氣傷了身體,不值當。那黎云書左右不過是個女子,要是覺得憋悶,自有報復回去的辦法?!?/br>
    程豐眉毛一動,聽他笑得意味不明,“明天書院不是休常假嗎?依小的打探,黎云書在休常假的前一天,會在書院呆到夜半才肯離開?!?/br>
    “成了親的女子,可是不能參加科考的。倘若讓人誤會她與旁人私通,又按個罪名,說她是為了保住自己科考資格才這樣......到時候,毀掉得可就不止她的科舉之路了啊?!?/br>
    *

    黎云書離開書院時,已近子時。

    天陰沉沉的,看不見星月,亦看不見光亮。

    夜里風盛,寒氣順著她袖袍侵入四肢,她下意識裹緊了衣衫,一推開門,卻見到一盞明晃晃的提燈,“阿姐?!?/br>
    她微一頓,“子序?”

    快步從他手中接過提燈,“你沒去顧郎中醫館嗎?”

    按照慣例,他白日在書院念書,夜里則會去顧郎中醫館里幫工。黎子序聽得她問,微垂首,“今日醫館事情不多,我從醫館離開后直接過來了?!?/br>
    黎云書眼底難得泛起柔意,“走吧?!?/br>
    二人行在街巷上,提燈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路上沉默許久,黎子序才悶聲開口:“阿姐,謝謝你?!?/br>
    “一家人,談什么謝?!?/br>
    “阿姐,你會怕嗎?”

    黎云書一愣,沒明白他在問什么,黎子序又道:“就像我,會很怕自己幫師父拿藥的時候出差錯,又或者......”他不怎么情愿地嘟囔著,“給你添麻煩?!?/br>
    提燈在她手里忽然一抖。

    燈火忽明忽滅,像極了某日的烈焰。她望著地上的影子,扯出一個苦笑,“怕啊?!?/br>
    她也怕一朝醒來,又回到噩夢一般的那日。

    滿眼都是血色,連天空都被血染紅,好似永遠看不見黎明。

    她記得那是鴻熹八年冬,天正亂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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